筆趣閣 > 佳期如夢之海上繁花 >第20章 有一些話只有聽的人記得(3)
    不知道爲什麼,她點了點頭。於是他就給了她一支菸,並且用打火機替她點燃。

    風漸漸息了,十指微涼,捧着那小小的火苗移到她的掌心瞬時照亮他的臉,不過片刻,又重新湮滅在夜色中。只餘一點紅芒,彷彿一顆寒星。

    這是她第一次抽菸,不知爲什麼沒有被嗆住,或許只是吸進嘴裏,再吐出來,不像他那樣,每一次呼吸都似乎是深深的嘆息。

    但他幾乎從來不嘆氣,和邵振嶸一樣。

    夜一點一點安靜下來,白楊的葉子被風吹得嘩嘩輕響,很遠的地方可以聽見隱約的車聲,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他指間的那一星紅芒,明滅可見。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是他的樣子,或許是想起了邵振嶸。他的大半張臉都在樹葉的陰影裏,什麼都看不清楚。但四周奇異的安靜裏,她猜度,當年邵振嶸或許也曾經坐在這裏,兩個神采飛揚的少年,在牆頭上帶着青春的頑劣,俯瞰着校園與校外。

    有車從牆下駛過,牆外的衚衕是條很窄的雙向車道,衚衕裏很少有行人經過,車亦少。路燈的光彷彿沙漏裏的沙,靜靜地從白楊的枝葉間漏下來,照在柏油路面中間那根黃色的分隔線上,像是下過雨,溼潤潤的,光亮明潔。

    夜色安靜,這樣適合想念,他和她安靜地坐在那裏,想念着同一個人。

    就像時間已經停止,就像思念從此漫長。

    最後他把菸頭掐熄了,然後撣了撣衣服上的菸灰,很輕巧地從牆頭上躍下去。杜曉蘇跳下去的時候趔趄了一下,右腳扭了一下,幸好沒摔倒,手裏的東西也沒撒。他本來已經走出去好幾步了,大約是聽見她落地的聲音,忽然回過頭來看了看她。她有些不安,雖然腳踝很疼,但連忙加快步子跟上他。

    越走腳越疼,或許是真扭到了,但她沒吱聲。他腿長步子快,她咬緊牙幾乎是小跑着纔跟上他。從衚衕裏穿出去,找着他的車,上車之後他才問她:“想喫什麼?”

    上了車才覺得右腳踝那裏火辣辣的疼,一陣一陣往上躥,大約是剛纔那一陣小跑,雪上加霜。但她只是有點傻乎乎地看着他,像是沒聽懂他的話,於是他又問了一遍:“晚飯喫什麼?”

    兩個人連午飯都沒有喫,更別說晚飯了,可是她並不想喫東西,所以很小聲地說:“都可以。”

    下車的時候腳一落地就鑽心般的疼,不由得右腳一踮,他終於覺察了異樣:“你把腳扭了?”

    她若無其事地說:“沒事,還可以走。”

    是還可以走,只是很疼,疼得她每一步落下去的時候,都有點想倒吸一口氣,又怕他察覺,只是咬着牙跟上。進了電梯後只有他們兩個人,她很小心地站在他身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腳踝那裏已經腫起來了,大約是真崴到了。

    進門後他說:“我出去買點喫的。”

    沒一會兒他就回來了,手裏拎着兩個袋子,把其中一個袋子遞給她:“噴完藥用冰敷一下,二十四小時後纔可以熱敷。”

    沒想到他還買了藥。他把另一個袋子放在茶几上,把東西一樣樣取出來,原來是梅子酒和香草烤雞腿。

    她鼻子有點發酸,因爲邵振嶸最愛喫這個。

    他把烤雞腿倒進碟子裏,又拿了兩個酒杯,斟上了酒,沒有兌蘇打,亦沒有放冰塊。沒有跟她說什麼,在沙發中坐下來,端起酒杯來,很快一飲而盡。

    她端起酒杯,酒很香,帶着果酒特有的甜美氣息,可是喝到嘴裏卻是苦的,從舌尖一直苦到胃裏。她被酒嗆住了,更覺得苦。

    兩個人很沉默地喝着酒,雷宇崢喝酒很快,小小的碧色瓷盞,一口就飲盡了。喝了好幾杯後他整個人似乎放鬆下來,拿着刀叉把雞腿肉拆開,很有風度地讓她先嚐。

    很好喫,亦很下酒。他的聲音難得有一絲溫柔,告訴她:“振嶸原來就愛喫這個。”

    她知道,所以覺得更難過,把整杯的酒嚥下去,連同眼淚一起,她聲音很輕:“謝謝。”

    他長久地沉默着,她說:“謝謝你,明天我就回去了。”

    他沒有再說話,轉動着手中的酒盞,小小的杯,有着最美麗的瓷色,彷彿一泓清碧。

    她像是自言自語:“謝謝你讓我看到那些紙條,謝謝。”

    他仍舊沒有說話,她說:“我以前總是想,有機會要讓邵振嶸陪我走走,看看他住過的地方,他讀書的學校,他原來做過的事,他原來喜歡的東西。因爲在我認識他之前,我不知道他的生活是什麼樣子。他開心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傷心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我就想着有天可以跟他一起,回來看看,他會講給我聽。我知道的多一點兒,就會覺得離他更近一點,可是他——”她有點哽咽,眼睛裏有明亮的淚光,卻笑了一笑,“不過我真高興,還可以來看看。我本來以爲他什麼都沒有留給我,可是現在我才知道——他留給了我很多……”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微笑,有一顆很大的淚從她臉上滑落下來,但她還是在笑,只是笑着流淚,她的眼睛像溫潤的水,帶着落寞的悽楚,但嘴角倔強地上揚,似乎是在努力微笑。

    “不用謝我。”他慢慢地斟滿酒,“本來我和振嶸約好,等我們都老了的時候,再把這個盒子挖出來看。”

    可是,已經等不到了。

    他的眼睛有薄薄的水汽,從小到大,他最理解什麼叫手足,什麼叫兄弟,他說:“這個盒子交給你,也是應該的。”

    她很沉默地將杯子裏的酒喝掉。也許是因爲今天晚上觸動太多,也許是因爲真的已經醉了,他出人意料地對她說了很多話,大半都是關於振嶸很小的時候的一些瑣事,兄弟倆在一起的回憶。他們讀同一所小學,同一所中學,只不過不同年級。她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而他的描述並沒有條理,不過是一樁一件的小事,可是他記得很清楚。這是她第一次聽他說這麼多話,也是她第一次覺得他其實非常疼愛邵振嶸,他的內心應該是十分柔軟的,就像邵振嶸一樣,他們兄弟其實很像,不論是外表還是內在。

    一杯接一杯,總是在痛楚的回憶中一飲而盡。他的聲音帶着明顯的醉意,窗外非常安靜,也許是下雨了,她也喝得差不多了,說話也不是特別清楚:“如果振嶸可以回來,我寧可和他分手,只要他可以活着……”

    總歸是傻吧,明明知道邵振嶸不會再回來了,就算她再怎麼傷心,他也不會再回來了。

    酒意突沉,她自己也管不住自己的語無倫次:“我知道你很討厭我,我也很討厭我自己。我配不上邵振嶸,配不上就是配不上,你當時說的話都是對的,如果我早點離開他就好了,如果我從來沒有遇上他就好了。不過,他一定還是會去災區的,因爲他是個好人,他就是那麼傻,他就是一定會去救人的,因爲他是醫生。可是如果我不遇見他,我也許就覺得自己沒有這麼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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