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佳期如夢之海上繁花 >第22章 有一些話只有聽的人記得(5)
    醫院的主要領導也來了,迅速組成專家組簡短地交換了意見,就進了手術室。這時候雷宇濤才似乎注意到了杜曉蘇,她的樣子既憔悴又木訥,就像還沒有從驚嚇中恢復過來。

    他沒有盤問她什麼,只是招了招手,院方的人連忙過來,他說:“安排一下房間,讓她去休息。”

    他語氣平靜和緩,但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讓人只能服從。

    她也沒有任何力氣再思考什麼,於是乖順地跟隨院方的人去了休息室。

    那是一間很大的套間,關上門後非常安靜。她身心俱疲,竟然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夢到振嶸,就像無數次夢到的那樣,他一個人困在車內,泥沙岩石傾瀉下來,將他淹沒,所有的一切都黑了,天與地寂靜無聲,他連掙扎都沒有掙扎一下,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她哭得不能自抑,拼命地用手去扒那些土,明明知道來不及,明明知道不能夠,但那底下埋着她的振嶸,她怎麼可以不救他?她一邊哭一邊挖,最後終於看到了振嶸,他的臉上全是泥,她小心地用手去拭,那張臉卻變成了雷宇崢。血瀰漫開來,從整個視野中瀰漫,就像她親眼目睹的那樣,他倒在血泊裏,然後再不會醒來。

    她驚醒過來,才知道是做夢。

    已經是黃昏時分,護士看到她甦醒過來似乎鬆了口氣,對她說:“雷先生在等你。”

    見着雷宇濤,她仍舊手足無措,有點慌亂。偌大的會客廳,只有他和她兩個人。他的樣貌與雷宇崢和邵振嶸並不相像,他也似乎在打量她,目光平靜,鋒芒內斂,看似溫文無害,她卻無緣無故覺得害怕。

    最後,他把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喝點水。”

    她搖了搖頭,是真的喝不下,胃裏就像塞滿了石頭,硬邦邦的。他也並不勉強,反倒非常有風度地問:“我抽支菸,可以嗎?”

    她點點頭。淡淡的煙霧升騰起來,將他整個人籠在其中。隔着煙霧,他似乎在思索着什麼,又彷彿什麼都沒有想。他身子微微後仰,靠在沙發裏,聲音中透出一絲倦意:“到現在還沒有醒,只怕過不了這二十四小時……”他隨手又把煙掐了,“你去看看吧,還在ICU。”

    她有點心驚肉跳,對這位大哥話裏的平靜與從容。他根本就沒有問她什麼話,也沒有詫異她爲何會在事發現場,他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麼。最讓她覺得難受的是,他也是邵振嶸的大哥,她不願意他有任何的誤解。

    但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只是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去吧。”

    她麻木而盲從地跟着護士去了ICU,複雜的消毒過程,最後還要穿上無菌衣,戴上帽子和口罩,才能進入。

    兩個護士正在忙碌。躺在牀上的人似乎沒有了半分知覺,身上插滿了管子,在氧氣罩下,他的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她像個木偶人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看着那熟悉的眉與眼,那樣像振嶸。周圍的儀器在工作,發出輕微而單調的聲音。她恍惚覺得牀上的這個人就是振嶸,可是她又拼命地告訴自己,那不是振嶸,振嶸已經死了……可他明明又躺在這裏。她神色恍惚,根本不知道那是振嶸,還是別人。

    藥水和血漿一滴滴滴落,他的臉龐在眼中漸漸模糊。死亡近在咫尺,他卻推開了她,究竟他是怎麼想的,在那一剎那?她一直覺得他是魔鬼,那天晚上他就是魔鬼,那樣生硬而粗暴地肆掠,讓自己痛不欲生,可是現在魔鬼也要死了。

    她在ICU待了很久,護士們忙着自己的工作,根本就不來管她。有兩次非常危急的搶救,儀器發出蜂鳴,好多醫生衝進來圍着病牀進行最緊急的處理。她獨自站在角落裏,看着所有的人竭盡全力試圖把他從死神手中奪回來。

    就像一場拔河,這頭是生命,那頭是死亡。她想,振嶸原來也是做着這樣的工作,救死扶傷,與死神拼命搏鬥,可是都沒有人能救他。

    最後一切重歸平靜,他仍舊無知無覺地躺在病牀上。護士們換了一袋藥水又一袋藥水,時光彷彿凝固了一般,直到雷宇濤進來,她仍舊茫然地站在那裏,看着他。

    “跟他說話!”他的聲音並不大,可是透着不可置疑的命令語氣,“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我要他活下來。小嶸已經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一個弟弟,我的父母不能再失去一個兒子,聽到沒有?”

    她被他推了一個踉蹌,重新站在了病牀前,雷宇崢蒼白的臉佔據了整個視野。振嶸當時的臉色,就和他一樣蒼白,那個時候,振嶸已經死了,他也要死了嗎?

    過了很久以後,她才試探地伸出手指,輕輕落在他的手背上。滴注針頭在最粗的靜脈上,用膠帶固定得很牢,他的手很冷,像是沒有溫度。她慢慢地摸了摸他手背的肌膚,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一連三天,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彷彿一具沒有任何意識的軀殼,任憑藥水換了一袋又一袋,任憑護士換了一班又一班。每次都輪流有兩個護士待在ICU裏,只有她一動不動地守着,熬到深夜纔去睡。剛睡了沒一會兒,忽然又被敲門聲驚醒。

    她看着日光燈下雷宇濤蒼白的臉色,不由喃喃地問:“他死了?”

    “他醒了。”雷宇濤似乎並沒有欣慰之色,語氣裏反倒更添了一絲凝重,“你去看看吧。”

    雷宇崢還不能說話,氧氣罩下的臉色仍舊白得像紙一樣,他也不能動彈,但她一進ICU就發現他是真的清醒過來了。她雖然戴了帽子口罩,但他顯然認出了她,眼珠微微轉動,似乎凝睇了她兩秒鐘,然後眼皮就慢慢地合上了。

    護士輕聲說:“睡着了,手術之後身體機能都透支到了極點,所以很容易昏睡。”

    過了很久之後,雷宇濤才說:“他怕我們騙他,剛纔他一直以爲你死了。”

    她沒有說話,如果可以,她寧可自己是死了的好。

    雷宇濤在醫院又多待了兩天,直到雷宇崢轉出了ICU,確認不再有危險,才決定返回。臨走之前他似乎欲語又止,但最後終究只是對杜曉蘇說:“照顧他。”

    終歸是救了自己一命,而且是振嶸的哥哥,經過這樣的生死劫難,恨意似乎已經被短暫地衝淡,餘下的只有悵然。振嶸走得那樣急,哪怕是絕症,自己也可以伺候他一陣子,可是連這樣的機會上天都吝嗇得不肯給,那麼現在也算是補償的機會。

    因爲雷宇濤的那句囑咐,她每天都待在醫院。其實也沒太多的事情,醫院有專業的護士,又請了護工,髒活累活都輪不到她,不髒不累的活也輪不到她,她唯一的用處好像就是靜靜地坐在那裏,讓雷宇崢從昏睡或者傷口的疼痛中醒來的時候,一眼可以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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