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天唐錦繡房俊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改邪歸正
    令狐德棻府上,氣氛並不融洽……

    宇文儉滿以爲以令狐德棻與房俊之間的恩怨,這一次必然會振臂一呼衝鋒陷陣,卻不料令狐德棻居然一臉冷漠,放佛以往的仇恨盡皆如雲煙飄散,根本無動於衷。

    “令狐兄,房俊那廝恣意妄爲,這簡直就是在斷了咱們大家的財路!若是吾等不做出什麼來震懾一下房俊,用不了幾天,小弟手底下的那些個工匠可就得造反了!”

    宇文儉大急,陳說利害,希望能夠打動令狐德棻。

    然而令狐德棻卻是穩坐如山,手裏拈着茶杯,一臉雲淡風輕:“賢弟嚐嚐這今年的春茶……話說這明前龍井好喝是好喝,就是太貴!春日裏愚兄在周家茶莊忍痛購得二斤,平素便放在冰窖裏保鮮,現已所餘不多,以後賢弟登門,愚兄怕是也拿不出什麼好茶來招待你了。”

    宇文儉嘴皮子都說破了,卻不料令狐德棻非但全然無動於衷,反而讓他喝茶……這龍井可是房俊那廝一樁極大的財源,明前的極品更是貴比黃金,你這一買就是二斤……這特麼不是資敵麼?

    “兄長難道是怕了那房俊不成?想想您往昔與那房俊之間的恩怨,甚至被房俊的小妾撓得一臉血……您就都咽回肚子裏了?現在丘神績之死與房俊攀扯上了關係,只要您站出來振臂一呼,必然應者雲集,大家一起彈劾房俊,最起碼也能迫得陛下將其停職吧?千載難逢之良機,萬萬不可錯過啊!”

    “呵呵……”

    令狐德棻耷拉着眼皮,輕輕呷了一口茶水,放在口裏緩緩品嚐,而後慢慢嚥下,深深回味。

    宇文儉:“……”

    這老貨以往最是睚眥必報,與房俊之間的仇怨傾盡黃河之水怕是亦未能夠洗清,怎地這會兒卻好似渾然不在意當起了王八?

    還有丘行恭,愛子慘死,房俊乃是最大的嫌疑人,卻硬是一動不動……

    娘咧!

    那房俊的兇名居然如此之盛,連這兩人都忌憚到不得不忍下血海深仇,亦不敢對其當面鑼對面鼓的鬥上一鬥?

    不能夠啊……

    令狐德棻品着茶水,看着宇文儉抓耳撓腮焦躁不堪的模樣,終於微微嘆了口氣,放下茶杯,溫言道:“你我幾十年的交情,自然毋須避諱什麼,愚兄癡長你幾歲,便送你一個忠告吧。”

    宇文儉忙道:“兄長請說。”

    令狐德棻眼瞼低垂,看着面前書案上的一本厚厚的書稿,伸手輕輕拂拭,道:“你可知愚兄這一段時日以來深居簡出閉門拒客,所謂何來?”

    宇文儉一頭霧水:“小弟不知。”

    難道不是被房俊以及其小妾武娘子弄得聲名狼藉顏面盡損,所以沒臉見人麼?

    “呵呵,賢弟定然以爲愚兄是無顏出去見人吧?”令狐德棻笑呵呵的將宇文儉的心裏話給揭破了。

    宇文儉略顯尷尬,忙道:“兄長說得哪裏話?您德高望重,乃是士林當中之名仕,更是史學界的泰山北斗,誰又敢笑話您呢?”

    令狐德棻笑着搖搖頭,道:“愚兄又非是眼瞎耳聾,焉能不知外界貶斥之言論?不過某之所以閉門不出,非是怕了那房俊……好吧,某的確是忌憚他棒槌恣意妄爲的脾性……不過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於這本書。”

    見到宇文儉一臉懵然,令狐德棻語氣感慨,道:“某正在修訂書稿,成書之後,將會命名爲《晉書》。”

    宇文儉愕然:“兄長在修史?”

    令狐德棻道:“立功,立言,立德,此乃讀書人之三不朽!某雖然遭逢亂世,然有家族庇佑,不曾衝鋒陷陣斬將奪旗,卻是未曾爲大唐立下尺寸之功。眼下某聲名狼藉,已然傳爲天下笑柄,立德之說更是此生休提。人活一世,總歸要留下一點什麼吧?無能立功,無品立德,那也就只能憑藉畢生所學,著書立說了。否則這一生猶如雁過無聲,豈非虛度?”

    令狐德棻爲何性格如此暴躁、人品如此淺薄,依舊能夠在士林當中享受如此之高的聲譽,使得李二陛下即便滿心不願卻依舊授予其禮部尚書之職位?

    絕非其背後門閥之故。

    武德初年,令狐德棻擔任祕書丞。職責是掌管經籍圖書之事。當時經隋末大亂,經籍圖書大量散失,德棻向高祖建議,以朝廷之力廣泛收求天下書,對獻書者“重加錢帛“,予以獎勵,對所收之書,“增置楷書,令繕寫“。這個計劃順利執行,“數年間,羣書略備“。

    至武德九年李二陛下即位,已經“於宏文殿聚四部羣書二十餘萬卷“。這其中除了武德初得隋舊書八萬餘卷外,另十二萬餘卷則是購求而來,並且已分類別,足見成績之大。這項工作隨後也堅持了下去,貞觀年間,魏徵、虞世南、顏師古相繼爲祕書監,繼續購求遺書,選書手、讎校百餘人,繕寫羣書,藏於內庫,由宮人掌管。

    古代科技落後,文化傳承極其艱難,稍有天災人禍,便極易導致珍貴的書籍的散佚損毀,故而令狐德棻的這個建議一舉使得天下大多數珍本孤本得以保全,頗受天下學士之讚譽。

    然而僅此一項,並不能說明令狐德棻在士林當中的地位。

    古代學士最高的成就是什麼?

    著書立說。

    而著說立說之中最頂級的成就,便是修史!

    令狐德棻對高祖李淵說:“竊見近代已來,多無正史,梁、陳及齊,猶有文籍,至周、隋遭大業離亂,多有遺闕。當今耳目猶接,尚有可憑,如更十數年後,恐事蹟湮沒。陛上既受禪於隋,復承周氏歷數,國家二祖功業,並在周時。如文史不存,何以貽鑑今古?”

    何謂“國家二祖功業,並在周時”?

    隋代北周,唐代隋,一脈相承,而且恰好這三代帝王祖籍同出關中武川,並且李淵的祖父李虎是北周政權的核心“八柱國“之一,死後追封爲唐公,李淵的父親李昺也在北周襲封唐公,爲柱國大將軍。所以德棻指出“國家二祖功業,並在周時“。

    如果能通過修前代史而向世人強調北周、隋、唐一脈相承的正統觀念,進而宣傳李唐祖先功業,那麼對於鞏固剛剛建立的李唐政權,是再好不過的明智之舉了。

    李淵如何能夠拒絕?當即照準,於武德五年正式下詔修前代魏、周、隋、梁、齊、陳六史。

    所以,大唐史學“創修撰之源,自德棻始也“。

    這纔是令狐德棻在士林當中底氣之所在!

    歷經與房俊的數次爭鬥,令狐德棻終於算是看明白了——我跟那個棒槌鬥個什麼勁兒啊?輸了顏面掃地聲譽受損,就算贏了又能得到什麼?說到底,不過意氣之爭罷了。

    與其有那精力與房俊爭來鬥去,何不老老實實的編撰史書,將自己的名字傳諸後世?

    所以,令狐德棻悟了。

    他看着一臉失望的宇文儉,意味深長道:“財帛富貴,不過是身外之物,多了那些好處,吾等還是一日三餐、夜宿一榻,少了那些好處,難不成還能三餐不繼、無家可歸?賢弟亦是心思靈透之人,勿要被身外之物所累,不如沉下心來,與愚兄一起修史,這部《晉書》,愚兄爲你留一個署名的位置,如何?”

    宇文儉心裏膩歪得不行……

    我是找你來對付房俊的啊,結果你卻勸我放棄大把的利益,跟着你鑽進故紙堆裏修史?

    修史倒是一件好事,可問題是我那點才學跟你提鞋都不配,我不行啊……

    宇文儉鬱悶至極,實在是想不到一向脾氣暴躁心胸狹隘的令狐德棻,現在居然修心養性返璞歸真,將所有功名利祿盡皆拋開,一心一意去編撰史書傳諸後世……

    這個老東西都“改邪歸正”了,難道自己當真就拿房俊那個棒槌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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