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天唐錦繡房俊 >第四百五十章 父子之間
    神龍殿。

    窗前地席之上,兩父子相對而坐。

    李二陛下蹙着眉,看着面前的太子,疑問道:“你是說,你想要爲父取消稚奴的圈禁之令,甚至允許他開府建牙,進入尚書省?”

    太子眉眼憨厚,頷首道:“正是如此。”

    李二陛下沉吟起來,一時並未說話。

    他有些摸不準太子的心思,如今朝野上下盡知一旦晉王恢復自由,便會立即成爲儲位最有力的爭奪者,太子的地位朝不保夕、搖搖欲墜。按道理來說,此刻的太子難道不應當是惶惶不可終日,想方設法阻止圈禁令的撤銷,將晉王死死的關在府中麼?

    如今居然反其道而行之……

    “說說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想不明白,李二陛下乾脆直言詢問,這個嫡長子素來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量他也不敢編造瞎話哄騙自己。

    李承乾很是坦然,緩緩說道:“兒臣並非愚鈍不堪、對於父皇的心意一無所知,只不過稚奴乃是兒臣之手足,兒臣豈能因爲忌憚他與我爭儲,便忍心讓他一輩子被監禁在府中不見天日?父皇應當知曉兒臣之性情,如此心狠之事,兒臣做不到。”

    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目光清澈神態坦然,絕無一絲一毫之慌亂遮掩。

    此次覲見父皇雖然是幾位班底一同定計,但事實上方向宗旨卻正和了李承乾的脾性,他顧念手足之情,不忍稚奴小小年紀便被圈禁起來,一輩子當一個籠中鳥獸,不見天日。

    李二陛下捋着鬍鬚,哦了一聲,點點頭,算是認可了李承乾的話語。

    知子莫若父,對於自己這個兒子的性情他很是清楚,的確非是心狠之人,更遑論面對一奶同胞的手足兄弟?

    想了想,他又問道:“即使如此,難道你就不擔心稚奴威脅到你的儲君之位?亦或者說,你並未將儲君之位放在心上?”

    李承乾心中一緊,知道這是最重要的一刻,足以父皇心中的取捨,不敢有絲毫大意,吸了口氣,迎着李二陛下的目光,沉聲說道:“兒臣八歲之時,便被父皇冊封爲太子,邀請名臣大儒充入東宮,教授兒臣爲人處事、君王決斷之術。兒臣時時刻刻都以帝國繼承人的自覺孜孜不倦的學習着,只爲了有一天能夠繼承父皇的雄心壯志,使吾大唐帝國永遠繁榮昌盛,使得父皇親手打下的這篇江山愈發錦繡繁華,待到將來兒臣進入太廟之中,能夠毫無愧色的跪在父皇面前,說一聲孩兒不負所托,未辱使命!”

    說到這裏,李承乾起身,一撩衣袍,跪在李二陛下面前,以首頓地,大聲道:“十數年來,兒臣每日裏以儲君自居,更以儲君之格局要求自己,無時無刻敢於懈怠,又豈能不在乎這儲君之位呢?只不過這江山乃是父皇打下來的,父皇想要將這江山留給誰,作爲兒子都會謹然受命,不敢有一絲一毫抱怨不滿。今日父皇有易儲之心,那是因爲兒臣做得不夠好,使得父皇覺得兒臣難以承繼您的家業江山,此罪在兒臣。故而,兒臣懇請父皇寬恕稚奴之罪,準其進入中樞處理朝政,兒臣會將這些年所學盡數施展,呈於父皇面前,能與不能,自有父皇乾綱獨斷,無論何種結果,兒臣絕無半句怨言!”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氣勢很足,嫋嫋餘音在殿中盤旋迴繞。

    李二陛下則有些愣忡,好似已經不認識眼前的一般……這還是以往哪個只知道唯唯諾諾、實則軟弱不堪的太子麼?

    從小到大,這小子就從來沒敢再自己面前這樣說話過!

    今日吃了豹子膽不成?

    穩了穩心神,李二陛下細細思量一番,終於明白了太子的套路……

    臉上面有些不悅,哼了一聲,道:“這番話是房俊那個棒槌教給你說的吧?娘咧!你好的不學,偏要學那混賬混淆視聽這一套!給朕說說,是不是房俊那廝還教給你只要晉王進了尚書省參與政務,你們便私底下給他使絆子,讓他不斷的犯錯,然後朕自然對其失望透頂,你這個儲君之位就算是徹底的保住了?”

    到底是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除去開始的時候有些難以接受李承乾性格上的轉變而略有疑慮之外,等到靜下心來,立即便看透了李承乾在玩弄什麼把戲。

    李承乾頓時大汗淋漓,壓力山大……

    不過好在之前已經預計到了這等伎倆必然會被父皇看透,所以他此刻強自鼓起勇氣,以首頓地,大聲說道:“父皇明鑑,兒臣被您冊封爲太子,乃國之儲君,可這些年來難道少受了這等明槍暗箭麼?身在朝堂,一人之下萬萬之上,這等地位就難免要面對那些個明爭暗鬥。若能披荊斬棘一往無前,方纔算得上合格的國之儲君,否則即便有父皇疼愛,卻羈絆於人心算計,受困於利益糾紛,於國何益?”

    這就是亮明章程了。

    你說我不行,我不服;你說稚奴行,我不忿!

    到底誰行誰不行,咱拉出來溜一溜,你是皇帝,江山給誰你說了算,但如果我贏了,你可以廢黜我的儲君之位,但你不能再說我不行!

    李二陛下有些目瞪口呆,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

    嘿!

    多少年了,這個唯唯諾諾的兒子何曾敢在自己面前這般據理力爭?

    忍了忍,李二陛下還是沒忍住,一絲笑容在脣邊略微綻起,但旋即又趕緊隱去……

    他這是頭一回感受到太子身上有了一股子銳氣,這令他這個父親很是欣慰。

    一國之主,若只懂得一味的溫良恭儉、慈愛仁厚怎麼能行呢?正如太子剛纔所言,身在朝堂之上便不可避免的涉足利益之中,每日裏面對着陰謀詭計數之不盡,更何況是皇帝!

    朝堂之上那些個大臣,能夠從億萬黎庶之中脫穎而出,成爲天下數一數二的執掌大權的人物,有哪一個是白給的?這些人早已在升遷之路上將陰謀詭計磨鍊得爐火純青,若是沒有自信,沒有銳氣,沒有針鋒相對的手段,如何做得了天下之主、九五至尊?

    一旦被大臣們壓住,那就只能是一個傀儡而已……

    一直以來,李二陛下最不滿太子的也就是這一點,身爲儲君全無半點剛烈脾氣,哪裏能夠鎮得住朝堂上那些個人精?他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最終斷送在一個唯唯諾諾軟弱不堪的兒子手裏。

    今日算是終於見到了太子的脾氣,顯然對自己時不時便會冒出的易儲之心很是不滿,積怨甚深啊。

    嗯,這很好。

    李二陛下捋着鬍子,面上雲淡風輕,隨意道:“跪着幹什麼?你我父子,自當同心同力,整日裏跪來跪去的這一套,實在是最無用的東西。”

    “喏!”

    李承乾從地上爬起,額頭的汗漬也不敢擦,兩腿有些發軟,卻強自鎮定的回到李二陛下面前乖乖的坐好。

    李二陛下和顏悅色,道:“你莫要責怪爲父,爲父非是對你不滿,而是你身爲儲君,要拿出更好的表現纔行,不僅讓爲父能夠放心的將這江山以及整個李唐皇族交付於你,也要讓朝堂之上那些個文臣武將對你心悅誠服纔行,否則人心不定,災禍不遠矣!”

    這倒的確是肺腑之言。

    他這個人素來強勢,對於自己的子嗣要求自然也極爲嚴厲,更何況是將來要繼承皇帝之位的太子?他不是對太子不滿,而是對太子要求太高。

    可既然是將來繼承皇帝位的太子,又怎麼可能對其要求不高呢?

    李承乾忙道:“兒臣從未有一絲埋怨!兒臣的性命是父皇給的,這錦衣玉食是父皇給的,銜草接環無以回報,豈敢埋怨父皇?武德九年的時候,您被大伯三叔他們逼得走投無路,帶着天策府上下拼死反擊,大戰於玄武門下,當時母后抱着兒臣與麗質,還有一衆兄弟在秦王府中坐困愁城,薛萬徹引兵殺到府門前,揚言要將闔府上下盡皆誅殺,嚇得青雀和三弟哇哇大哭,我們都以爲必死無疑。當您得勝而還,渾身浴血的出現在府中,兒臣便將您視爲蓋世英雄,因爲兒臣明白您是從何等惡劣之形勢之下逆轉取勝!沒有父皇,兒臣來不到這人世間,更活不到現在!所以哪怕父皇讓兒臣去死,兒臣也絕無怨尤,欣然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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