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玲，你能不能別大聲嚷嚷了，媽今個在屋子裏頭納鞋底，這樣好聽不？這都要年底了，找工也不好找，明年我就在鎮裏找份工，這樣離你們娘倆也近。”
寧有志見她擺着一張臉，又要嘮叨的跡象，忙先聲奪人搶道：“你要是嫌我沒出息，過不下去，咱們就離，現在是新社會，沒有那麼多的老封建。”
“你個沒良心的，我還不是關心你，我還不是想着讓多多過的好一點。”
鄭桂玲委屈道，囂張的氣焰熄滅了不少。
她見寧有志說這話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她要是真離了，灰溜溜的回孃家還不被人口水咽死。
“媳婦，我知道你煩，我是個男人，也是想把家裏的小日子過好，讓你過上好日子。”
“有志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鎮裏你也知道，機會太小了，根本沒有像樣的工作，不如咱們去城裏吧？一家人都去，上次你在城裏混的也不是挺好？才半年就帶回了好幾百？”
鄭桂玲眼睛轉動着，打着心裏的小九九。
看着林敏柔那一身活脫脫的城裏人氣質，她可是不爽了好久，如果能去城裏，生活一定會好起來的。
“你以爲城裏那麼好混，你什麼文化，斗大的字不識一筐，寫自己名字都費勁，能找到啥工作？
我是可以找到工作，一個月拿個三十來塊，但是多多還小，你總要帶着吧，我一個人養兩個人，喫不消的。”
寧有志不願再爲了微薄的收入，背井離鄉去城裏。
鄭佩玲眼睛一橫：“老三那兩口子在城裏不是混的挺好的，讓他給咱們安排，一家人理應照應吧？”
“好了，別總想着靠別人，我是不會出去的。”寧有志黑着臉說着下了炕，去外面抽菸了。
苗鳳菊聽着那屋裏的吵鬧聲，心裏煩着。
看着空蕩蕩的屋子，女兒去B市上大學了，那得過年纔回來呢？
一想到過年臉上又多了幾分笑容，過年好啊，到時候一家子都回來了，得多熱鬧。
哎，想她生的幾個兒女都還算有出息的，就是老二苦了點。
門口有煙霧環繞，透過門看着外面，能看到寧有志那張滄桑頹廢的側臉。
老二以前是不抽菸的，現在也學起寧守德抽起煙來，這抽多了可對身體不好。
總歸是自己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苗鳳菊說不心疼是假的，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活收拾了一下，人就去了門口。
寧有志抽着煙想着事情，看到母親時嚇了一跳，見苗鳳菊盯着他看了半天，不好意思的抹了一把臉道：“媽，你有事？”
苗鳳菊直接往那門檻一坐，就道：“你心裏是咋想的，跟媽說說，要是錢的事情煩心，媽那跟前還有兩千塊，你拿幾百用用？”
“這怎麼行？這都分家了，我咋還好意思跟媽伸手要錢，再說這錢可是老三媳婦費了不少力氣拿回來的，媽就留着自己用吧，我不要。”寧有志雖然窮，但還是有骨氣的。
“都自個兒子，分那麼清楚做什麼，老三隔幾個月還給我固定郵錢呢？我和你爸用不了那麼多錢。”
苗鳳菊可想過幾天安生的日子，看着兩口子天天爲這點錢吵架，也着急上火。
“媽，這錢我不能要，只不過日子苦了點，咋就不能過了，有多大的本事享多大的福，別一天到晚的在那空想，有意思嗎？”
寧有志說這話聲音撥高了一些，像是刻意說給屋裏人聽的。
“哎，我說你們兩口子就不要互相較勁了，這多多都這麼大了，日子總是要過的。
要我說，今年回家過年回桂玲孃家過吧，不然說不過去啊，到時候沒錢，你就先跟媽借，到時候有了再還，這總行了吧？”
“謝謝媽，都是兒子不孝。”寧有志眼眶中有淚，打轉着不肯落下來。
苗鳳菊拍拍兒子的手，正想安慰幾句，就聽見隔壁剛打完老酒回來的鄰居，喊道：“寧家的，你家志堅來電話了，快去。”
“哎，好，謝謝你了，大嬸子。”苗鳳菊一聽到最愛的小兒子來電話了，跑的比誰都快。
寧志堅怎麼給家裏打電話了，平時不都是書信聯絡的嗎？
這電話費可不便宜，而且整個村裏就村口的小賣部有個電話，這會跑過去得有一段路呢？
這會正是村民下地回來的時間，都要路過村口。
看到苗鳳菊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都忙問道：“寧家嬸子，幹啥呢？跑這麼快，
當心摔着？”
“呀，是志堅來電話了，這孩子可真有出息，可給咱們村長臉了。”可不是，在部隊裏當營長可算起來可是個不小的官了，咱們土裏刨食的農民，能出一個這樣有出息的，可太不容易了。
“寧嫂子，你可真是有福氣，大女兒改嫁的這麼好，隔三差五的就看到和那姑爺提東西回門，可真是好啊。”
“是啊，這高考制度恢復纔多久啊，你們家小蝶也是個出息的，可是咱們村第一個大學生啊。”
這年頭姑娘家識字的不多，能讀個小學就已經很好了，結果人家直接考上大學，而且還是名牌大學，這可是祖上積德。
苗鳳菊就喜歡這種被人崇拜，豔羨的目光。
她步子放慢，腳如踩在棉花堆裏，渾身都輕飄飄起來。
不過接電話要緊，也就隨便附合了幾句就走過去了，換成平時準能嘮叨個一整天。
小賣店裏門口有幾個村民在嘮嗑，這店面自然不大，光線很暗，好在現在天色還亮着，能看到立馬陳列的物品。
有時候去鎮裏不買多東西，村民就隨便在小賣店裏買點生活用品對付過去。
“鳳菊啊，你可來了，來先坐下休息會，你家志堅過五分鐘再打過來。”
開小賣店的是個和苗鳳菊年紀差不多的大媽，叫劉嬸子，這會殷勤的端凳子讓她坐下休息會。
“嫂子，真是客氣了，行，我就坐着等會。”苗鳳菊等待的時候，居然看見王虹抱着個孩子過來打酒了。
在幾個村民議論紛紛的聲音，和不屑的眼神中，王虹每走一步都如針氈。
等到了小賣店，忙將手中的空酒瓶遞過來：“劉嬸子，來給我裝一斤白酒，半斤花生米，還來袋洗衣粉。”
“王虹啊，在孃家有一段時間了吧，過年是回公婆家還是在孃家過年呢？”
劉嬸子也是隨口一說，卻不想聽在外人耳朵裏有另外一層意思。
尤其是苗鳳菊聽了這話，斜眼看了王虹一眼，忍不住的哼了一聲。
瞧她膚色黝黑，一身打補丁的衣服，懷中抱的奶娃娃那臉蛋就被刮成樹幹皮一樣。
這冬天冷又幹燥，這當母親的怎麼也不買點面油給孩子擦擦，也不知道是窮的買不起，還是狠心。
“那個劉嬸子，錢我放這了，你數數沒錯吧。”王虹可丟不起這個人，忙一手提起東西，一手抱娃就準備快點走。
偏偏苗鳳菊咬牙切齒，越想越氣的要衝上人家跟前擋着路，看着王虹變色的樣，裝作一副纔看見的模樣。
“呀，這是王虹啊，看我這眼神老了不好使了，剛還以爲是看錯了。怎麼現在穿的這麼寒磣呢？我記得你是從不穿打補丁的衣服。”
這話說的，無疑當衆打了王虹的臉，王虹只覺得臉上有火在燒，又被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忍住不能發作。
“嬸子，瞧你這話說的，那個，有了孩子，自然生活要節儉一些。”王虹低聲道，明顯的底氣不足。
就見苗鳳菊突然湊上來，看了一眼她的脖子，像是發現了什麼祕密，嚷道：“呀，你這脖子怎麼有一圈痕跡啊，好像是勒痕呢？嘖嘖，是誰幹的啊，這麼狠心，下的了手。”
王虹不知所措不知道怎麼回答時，那劉嬸子的聲音如及時雨般響起：“寧家嬸子，你家志堅來電話了，快過來接。”
“哎，這就來。” 苗鳳菊得意的看了她一眼，屁顛屁顛的跑去接電話。
王虹本來很想走，可是一聽到寧志堅的電話，她的腳就像被膠水黏住了一樣，好想聽聽他的聲音……
苗鳳菊接起電話，就聽到那頭傳來寧志堅低沉醇厚的聲音：“媽，你來了。”
“是啊，爲了接你的電話，我可是走了五分鐘的路。兒啊，你打電話來，可有什麼急事？” 苗鳳菊這會的心有些被吊起。
“媽，沒什麼急事，是有喜事，您啊，又要當奶奶了，敏柔懷孕了。”
那頭的寧志堅低沉的聲音，如喝了美酒一般醇香，讓人聽了也很陶醉。
“呀，敏柔懷孕了，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你讓她多休息，可要給老寧家生個白白胖胖的孫子，可別像你二嫂一樣，生個早產兒，一副病怏怏的。” 苗鳳菊不放心的囑咐道。
“放心吧媽，我媳婦我肯定要好好照顧的，你和爸身體還好吧？……”
那邊寧志堅的聲音聽得不太真切，但王虹還是豎着耳朵，去聆聽有關於他的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