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雲來卻可以清楚感覺到,那只是另外一種捨棄一切的決絕罷了。
放棄一切思想,一切情感,一切自由意志,甚至人格,全都不要,只求一個公道,一個答案。
這裏曾經是他的囚籠,後來是他的墓地。
現在的他看得到那段記憶。
就是在這裏,他失去了雙手,失去了修爲,失去所有在意的人或物。
用自己的靈魂,引來域外大天魔,甚至招來大天魔主。
愛也好恨也好,所有可以用的,都化作他復仇的階梯。
那個溫和有禮,關懷門人的姬雲來,徹底的死在那裏。
當發現自己那破敗的身軀也是阻擋天魔法劍壯大的阻礙後,他沒有遲疑地自毀靈臺,把自己變成了不知何物的怪物。
甚至被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再重新自地獄歸來。
所以,他早就死了,前世的青魔那時還很懵懂,看着他自盡,又看着他以諸天魔念,以自身精血重塑身軀,變成如今的他。
至此,世間便有了刑道主。
姬雲來,也再不是姬雲來。
後來的青魔漸漸有了意識,知道人間事,纔開始爲他心疼,爲他難過。
那時,他們相遇在彼此最糟糕的時候。
沒有體諒,沒有情感,只有你死我活,你成我敗。
勝負相分,卻在最後,他們彼此瞭解,相互糾纏,在六百年的時間裏,滲入對方骨血,再也無法分開。
他是在這裏遇到了青。
所以小青害怕這裏,甚至討厭這裏,因爲他潛意思的知道,刑道主在這裏的誕生,體是衝破了姬雲來的屍骨。
小青本能不想再讓他想起來。
畏懼只是因爲,有些傷刻進了靈魂裏,轉世也好,遺忘也好,哪怕只是碰到,都會痛的刺骨。
所以,他纔會去安慰小青,告訴他:“沒事的,他死了,但我還活着。”
不必去糾結他們誰是誰,小青也好,青魔也好,甚至大天魔主也沒關係,姬雲來與刑道主更是無所謂,他們已經在一起了。
不是神魂,不是敵人,沒有什麼會再阻礙他們,他們已經從新開始,過去都已經過去。
他們在一起。
誰是誰,誰不是誰,又有什麼關係?
“已經不會痛了。”姬雲來抱着徒弟,反覆保證,“我沒有死,那是涅槃,是新生。”
風青秀感覺腦子裏一片混沌,那些悲傷太過猛烈洶涌,從靈魂深處而來,衝擊的他心神散亂,被師尊安撫好半晌,才平靜下來,然而心口依然如針扎般難受。
他是知道六百年前的中洲昆萊曾經滅門,但卻不知道當年的師尊竟然已經死在這裏。
孤獨的死在這裏,沒人知道,那些長老們都以爲是雲自己逃脫,成功反殺,卻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麼。
怎麼可以這樣對他?
一想到恨不得捧在手心的人受到的傷害,風青秀甚至恨不得穿越回六百年前,把一切都扼殺在最初,然而他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在六百年後,看着當年的遺蹟,反而被阿雲來安慰着,憑什麼!
姬雲來又安慰了小青好一會,才讓他勉強平復過來。
小青卻直接推開了姬雲來的手,走向那具毫無氣息的遺蛻。
那安靜的盤座的身體旁邊,有一套帝王冕服,摺疊的整齊,安放在冰面。
一同放置的,還有一隻小木盒,盒中放着一具栩栩如生的木偶,寫着生辰年月,還有一行小字。
“大錯難挽,以木偶替代朕陪伴,待復國完成,便來還命相伴——厲弦驚”
風青秀簡直氣得渾身發抖,木偶在他手中頃刻間灰飛煙滅:“他怎麼敢!他怎麼敢說!”
“別生氣,這不過是笑話罷了。”姬雲來立刻過去給徒弟順毛,安撫道,“當年眼睛瞎了一次,我怎麼可能再瞎第二次?”
其實他已經沒什麼感覺了,畢竟只有一點回憶,感情卻沒能傳遞過來,就彷彿看了當年的一場電影。
嗯,看了一場自己爲主角的悲劇電影。
如此也好,除了小青,其它的往事,隨風就好。
風青秀卻沒有聽他的,而是擡頭,看着冰上的字跡。
玄冰蔓延着整個洞穴,牆上刻寫着當年中洲昆萊的各種的修爲心法,心得見解,都是微弱的無形劍氣刻下,想來是當年師尊不知能否成功,才留下這一牆遺刻。
還有很多悔字。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若底紋一般細小,卻又深刻。
寫着曾經的各種回憶。
有師門的關懷,有師長的教導。
有受到的啓發,還有當年的前因後果。
厲弦驚在牆在悔過着當年所做的一切。
寫出當年大玄亡國時的無助與悔恨,恨自己沒能勸得父皇早日看清蘇晚的真面目,恨沒有與母后多些交流,只能在大祭祀殺死雙親後,帶着王印如喪家之犬般逃亡,靠着對大祭祀的恨,才能在道門的追殺下滅門苟延殘喘,看着自己身邊的人在追殺下爲了護他,一個又一個的犧牲。
後來他最終還是沒能逃過撲殺,卻還是靠着王印示警,提前自盡,更靠着王印與三生三世法典,重新轉世成爲大玄遺族,但三大上門依然四處尋找轉世的他,想要斬盡殺絕,不得以,他暫時躲入了昆萊。
那時的昆萊不過一點殘缺古籍,一個瘋顛老頭,還有一名帶着孩子的青年。
他本只是爲了尋着掩護,卻漸漸被門派溫情打動。
他本以爲阿雲只是一個資質平庸的修士,卻不想他悟性世間罕見,一點點重建出昆萊各種心法,在中洲險惡之地經營出自己的門派。
他也不知何時開始仰慕他,視他爲親人,視他爲真正的師長。
明明一切都如此之好,他們聯手,建立家國,相互扶持,國土壯大,安居樂業,門派也一日盛過一日,當年的十幾個門人,都已經成長,昆萊廣收門徒,有些修爲之後,便去殷國幫扶歷練,兩相幫助。
那時,他甚至拆出王印的一半,化爲鳳印,想與他許下終身。
一切都毀於他看到王印放在他掌心後顯示的青痕。
那是大祭祀纔會有的。
宛如晴空霹靂,他難以相信。
不放心上還好,一但懷疑,便是處處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