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個父兄來接她回家小住的小媳婦,雖然因爲即將小別也會捨不得丈夫,可對回孃家還是歡喜雀躍的。
這樣的反應讓周爸爸對沈閱海甚至有了一絲感激之情,天知道他多憂心安安的情緒!就衝這個小夥子能任何時候都哄得女兒高興這一點,他就能放下一半的心了!
大山叔和阿隆叔也懷着同樣的心情,大山叔請周爸爸走到一邊請示了幾句,過來跟小叔打招呼:“過幾天我從香港回來,做天使基金的中國負責人。”
他留下來當然不是爲了天使基金的運作,而是爲了能幫小叔。
爲了小姐能早點跟愛人團聚,大山叔放棄了心心念念多年帶小姐回家的願望,自願留下來幫沈閱海。
他這樣有手腕有身份的重量級人物鎮守,辦起事來當然比別人更高效更有力度。
這是對小叔最大的承認與肯定,小叔緊緊握住大山叔的手,並沒有跟他客套,而是真誠地說出了這位長輩最想聽到的話:“大山叔,您放心,我絕不會辜負安安。”
小土豆和小全也過來跟小叔告別,小全穿着帥氣的三副制服,如成年人一樣跟小叔握手:“小叔,我們等您團聚。”
小土豆看了一眼滿眼甜蜜喜悅的安安,說出了他以前從未想過自己能說出來的話:“小叔,我會好好照顧安安,但是她最需要的人還是您,您一定要早點來找我們。”
小叔拍拍這個已經跟自己一樣高的小夥子:“阿隆叔是個好老師,你要好好跟他學。”
小土豆認真點頭:“我已經跟周爸爸商量好了,以後一邊跟阿隆叔學一邊讀大學,我要念商科,安安不喜歡的事我都替她做。”
周家鉅富,周爸爸手裏至少有周氏航運五分之一的股份,再加上他這些年自己經營的龐大產業,這些以後都需要安安來繼承,而她對此並沒有多大興趣,所以必須有人替她承擔起這個繁重的責任。
阿隆叔是要傳衣鉢給小土豆的,在尚家,阿隆叔一直謹守本分把自己當做一個保鏢,可實際上,這些年他在歐洲華人界早已經是堂口的龍頭級人物了,要繼承他的衣鉢,小土豆需要經歷的歷練是別人難以想象的殘酷繁重。
他卻又給自己加了新的責任,好在這小孩兒雖然性格不太好,卻實實在在是個學霸,他跟小叔說他會去讀大學,直接就越過考大學的步驟,不是他自大,而是所有人都知道,考試對他來說從來不是問題。
小叔又鼓勵地拍拍小全和小土豆的肩膀:“安安跟你們在一起,我很放心。”卻沒有道謝,家人之間不需要道謝。
該說的話都說了,小全拿出一個鼓鼓的信封交給小叔,讓他交給建新。
建新放不下母親和妹妹,最後還是決定留在國內。而且他也越來越熱愛中醫,希望能跟葛老、於老這些中醫泰斗好好學習,“很多國粹都要消失了,我希望中醫能在我的手裏傳下去。”
雖然知道小叔會照顧他,可國內生活艱苦形勢緊張,作爲兄弟,小全和小土豆還是希望能儘自己所能地幫幫他。
信封裏是小全跟周爸爸預支的一年的工資,還有阿隆叔給小土豆的零花錢。
可他的話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叔,我走前接到幾封信,可能以後他們還會去找您,您不要顧慮我,他們的事您不要管。”
他是真的放下他們了,連錢都一句不提。
王臘梅和周小林還是跟王家一家人生活在青山縣老家,現在過得非常不好。
據說周小林拖着殘腿在田地裏爬着掙工分,王臘梅的身體也常年病痛不斷,可週小林的補助金和工分他們卻一分錢都拿不到,都把持在王老太手裏。
以前王臘梅也給周小全寫過信,周小全都沒回應。
66年以後他們的境況更糟,說來可笑,這次卻是因爲周小安。
周小安跟海外華僑周靖遠的關係所有人都知道,大家都當做一件奇聞異事來傳揚。
即使是紅色革命爆發,海外關係如同火藥庫一樣的時期,周小安和小叔也因爲周靖遠的特殊貢獻和他們本身的地位能力被特殊保護起來,無論外面鬧得多兇,有了領導人的特別認可和嘉獎,他們都未受到任何影響。
可生活在邊遠農村的王家和周家人就不同了,不管上面怎麼說,你家女兒跟外國華僑攪和在一起,就得批你們鬥你們!
他們在壞分子的帽子上又添了一頂更要命的賣國賊!
當然,這都是被熱血衝昏了頭的鄉間盲目的積極分子的推測,可那也絲毫不耽誤王家人和周家人被死狗一樣拖着參加一場又一場在田間地頭的革命鬥爭!
說來這件事也有小叔的縱容,這件事發生以後,地方政府部門的領導幾次試探,發現小叔非但不關心,還對他們的行爲有一種微妙的縱容和認可,就完全沒了顧忌。
鬥爭手段層出不窮,王家和周家人簡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人間地獄!
在他們壓榨了周小安二十年之後,未來的十年,終於要用一種天道輪迴的方式還債了!
夕陽餘暉散盡,汽笛拉響,再不捨也要告別了。
走到船舷的跳板邊,安安很痛快地就放開了小叔的手,笑眯眯地跟他揮手再見,大眼睛璀璨明亮,俏皮地對小叔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就放他離開。
相比於她的輕鬆,甚至有點沒心沒肺,一向成熟穩重的小叔反而沒那麼拿得起放得下,他往船下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回身,緊緊抱了安安一下。
輕輕地摸摸她的頭髮,眼眸深邃溫柔,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猛地轉身離開,大步走下船,很快隱沒在巨輪的暗影之中,一次都沒敢回頭。
誰都不知道,他緊緊握住的掌心裏,是那塊他用自己的血一點一點養回血色和溫度的血玉。
糖糖離開的時候帶走了他身上的血玉,他再沒有了她的記憶。
可這次,他一直把血玉藏在心口,甚至時刻警惕着安安提到血玉,就怕她再次把它帶走。
人生無常,如果真的有萬一,如果他跟安安此生再無緣相見,這次,他絕不能讓自己忘記。
如果真的什麼都沒有了,至少他還能有回憶相伴。
汽笛嗚嗚長鳴,巨輪緩緩駛出海港,小叔在黑暗之中沉默佇立良久,目送它直至消失在一片黑暗的大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