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戌時出頭,吳三桂一行人在東安門大街對過不遠的一間氣派的客棧內暫時安頓下來。
這片街區,客棧很多。
吳三桂粗粗數了一下,一條還不是主街的衚衕,不過一里多地,就有七八家。
拐彎抹角的詢問了李邦華的家丁,吳三桂這才明白,這裏是外地的臣子,進京面聖時最喜歡居住的地方。
如果放在尋常,便是有銀子都不一定能在這裏找到地方。
因爲這裏離皇城極近,這些客棧,多半也都是京裏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的產業,外地來的臣子住在這裏,某種程度上,也是對這些大人物們示好。
但此時,韃子入關,這邊的生意自也就極爲難得的冷清了下來。
吳三桂並不是第一次來京師,他早年曾有過在京師求學的經歷,不過,那時候他畢竟年幼,很多東西,都是一知半解,遠遠摸不到核心。
他最近一次來京師,還是之前他襲千戶官身的時候。
大明一直有個慣例,襲千戶職,必須要親自到京師跑一趟,到兵部備個案,某種程度上,也算是認認臉。
畢竟,這個時代的通訊,遠非後世可比。
千戶其實就是種子,若以後生根發芽了,長成參天大樹了,朝廷方面也更好控制。
但之前,即便吳三桂是將門子弟,即便是他已經襲了千戶職,但在漫漫的大明官僚體系中,他不過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嘍囉。
而此時,距離他上一次來京師,雖只有短短兩年不到,但因爲之前他‘一戰成名’,一切卻都是變了模樣。
將李邦華的這兩個僕從都伺候妥帖,一人去給李邦華那邊報信,另一人進了房間休息,吳三桂這才終於有機會,時隔多日,再一次躺在了舒服的牀上。
點燃了一顆雪茄,說不出疲憊的看着頭頂精緻的雕花,吳三桂卻並沒有即將要面聖、被天子接見的欣喜,反而是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憂慮。
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更爲讓吳三桂驚悚的是,他竟然被當成了那個‘靶子’,被單獨拿出來,與袁督師並列,卻又區別對待……
剛纔,他已經從李邦華的僕從口中得知,李邦華進城之後,直接便去了皇城面聖。
那~~,今夜,天子要接見他,基本上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啊。
用力的吸了一口雪茄,吳三桂一遍又一遍的用力將自己額前的頭髮,不斷的往腦後捋,用力閉上眼睛,卻又用力睜開眼睛。
自從進城之後,他也一直在思慮,爲何,好好的進京勤王,到頭來,卻是變成了這般模樣……
原本,吳三桂還沒有半點頭緒,但此時,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吳三桂卻仿似忽然抓到了些什麼……
…………
紫禁城,養心殿。
李邦華剛剛離去,去傳令吳三桂進宮面聖的小太監,也已經出發多時。
崇禎皇帝有些疲憊的坐在明黃色的龍椅上,看着御案上比平日裏少了不少的奏章,神情一片陰鬱。
周圍伺候的小太監也都知道天子此時心情不太妙,都是大氣兒也不敢喘,眼觀鼻,鼻觀心,仿似都在神遊天外。
便是深受崇禎皇帝信任和寵愛的小豆子,眼睛也一直在與腳下一塊金絲羊毛地毯作對,絕不敢多看半眼別處。
空氣都仿似都凝滯了,似乎誰也不知道到底該做些什麼。終於,在半晌之後,一個有些老邁又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了進來,直奔崇禎皇帝身邊低聲道:“皇上,之前的事情,奴婢都查的差不多了。”
“嗯?”
崇禎皇帝劍眉一挑,直勾勾的盯着王承恩的眼睛,從牙縫兒裏擠出一個字:“說。”
“是。”
王承恩忙又靠的崇禎皇帝身邊近了些,低低私語起來。
小豆子偷偷挑了個不起眼的間隙,用餘光往御案那邊飄了一眼,卻發現,天子的臉上,簡直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
這時,門外傳來了小太監有些尖銳的稟報:“寧遠前軍千總吳三桂覲見。”
王承恩一怔,忙挺直了身子,低聲道:“皇上,人來了。”
“嗯。”
崇禎皇帝緩緩點了點頭,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道:“宣吧。”
“是。”
片刻,小太監尖銳的嗓音又響起來,“宣~,寧遠前軍千總吳三桂覲見!”
“宣~,寧遠前軍千總吳三桂覲見。”
不多時,一身大紅千總官袍的吳三桂,忙快步而又小心的來到了殿內。
身邊小太監趕忙低聲道:“吳千總,就在前面的線前磕頭行禮。”
吳三桂怎敢怠慢?在金線後幾步外,便恭敬跪倒在地,“卑職寧遠前軍千總吳三桂,見過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禎皇帝饒有興趣的打量着吳三桂。
對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大年紀、卻是能立下如此驍勇戰功的年輕將領,崇禎皇帝也很感興趣。
兩人相隔差不多有個二十來步,吳三桂又一直垂着頭,崇禎皇帝一時也看不清吳三桂的臉。
不過,只看身
形,或者說衣着打扮,崇禎皇帝已經對吳三桂有了一些莫名的好感。
吳三桂自幼良好的教育出身,或者說氣質,在這種時候的優勢,就顯現出來。
這就像是後世,有的幼兒園,一年可能只要一兩千塊,但有的幼兒園,一年卻是百萬起。
喫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覺得也沒什麼差別麼。但事實真的是這樣麼?
片刻,崇禎皇帝笑道:“吳千總無需緊張,擡起頭來,讓朕好好瞧瞧。”
“呃?是。”
吳三桂忙恭敬而又謙卑的擡起了頭,但目光卻絕不敢直視龍顏,而是一直盯着前方不遠的金邊地毯。
一看吳三桂的相貌,崇禎皇帝心中不由更喜,笑道:“吳千總看起來並不像是武人呢?又怎能會立下如此奇功?”
“呃……”
吳三桂微微有些發愣。
一旁,王承恩笑道:“吳千總,你不必拘謹。照實回答皇上便是。”
“呃?是。”
吳三桂這才反應過來,忙恭謹道:“皇上,那時,那時……說實話,卑職的父親,正處於危難之中,卑職也沒有多想,就想着拼死也要把父親救出來……就這樣,卑職跟韃子玩命了,卻發現,這些狗韃子,也是人,也會死,並非是之前卑職想象的那般,無法戰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