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決定在所有人看來都是愚蠢而又衝動的。
就連當時還是太子太師的萬鈞是如此的認爲，他甚至還表示出了對太子的失望之情。
直到——
旱情被化解，太子功成歸來。
衆人這才知道是自己低估了太子的能力。
萬鈞一直都記得，自己站在安靜寬敞的朱雀大街上，迎接太子歸來時的情景。
那時候的太子比現在更年輕，更稚嫩。
可他眼中透露出來的堅定，從未改變過。
萬鈞緩緩說道：“其實陛下心裏很清楚，但凡是世家出身的人，都不會支持稅改，包括微臣在內。”
洛清寒定定地看着他。
“可是您支持了。”
萬鈞苦笑：“所以微臣要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
說完，他便扶着桌案，艱難地站起身。
常公公想要上前來攙扶他，被他給推開了。
萬鈞後退兩步，然後再次拜倒在地，額頭貼地，一字一頓地說道。
“微臣萬鈞年邁體弱，已經無力再爲陛下和朝廷效力，懇求陛下開恩，准許微臣辭官歸家。”
洛清寒伸出去想要攙扶對方的手僵在了原地。
一時間，御書房內落針可聞。
良久，方纔聽到洛清寒開口詢問。
“何至於此？”
萬鈞的聲音裏，透出無盡的苦澀。
“陛下想要做的事情，幾乎是在跟所有世家爲敵。
微臣敬重您的勇氣，也願意支持您將自己的理想變爲現實。
可微臣畢竟也只是個凡人，微臣還有爹孃妻兒兄弟。
微臣身上有太多的牽掛。
微臣無法斬斷這些牽掛，就只能主動退出這場戰局，以此保全自身。”
這話說得過分直白，以至於洛清寒連一句挽留的話都說不出口。
師生二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洛清寒從未想過，自己提出稅改的第一天，就得面對這般艱難的局面。
他張了張嘴，想要喊一聲老師，卻怎麼都喊不出口。
最終他也只是沙啞地說了句。
“朕需要再想想。”
萬鈞在常公公的攙扶下站起身。
萬鈞像是沒看到皇帝那落寞的神情，朝他拱了拱手，然後從常公公手裏接過柺杖，顫顫巍巍地離開了御書房。
他一步步走下臺階。
臺階下早已經有轎攆在等着了。
萬鈞在坐進轎攆前，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御書房。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浮現出複雜的情緒。
如果他能再年輕十歲，他都願意跟着皇帝放手一搏。
可如今他已經是垂垂老矣，做起事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即便繼續留在朝堂，也幫不上皇帝的忙，甚至還有可能成爲別人攻破皇帝心防的一處缺口。
與其拖累皇帝的步伐，不如他主動請辭。
萬鈞長長地嘆了口氣。
心裏是說不盡的無奈和悵惘。
……
雲岫宮裏。
蕭兮兮正準備用午膳，就聽聞皇帝又來了。
她立即起身出門去迎接，恰好跟往這邊走來的皇帝碰上了。
洛清寒攔住她準備行禮的動作。
蕭兮兮注意到他的神情看
她主動拉住他的手，帶着他往屋裏走，嘴裏問道。
“你用過午膳了嗎？”
洛清寒：“還沒。”
蕭兮兮：“那就跟我一起喫吧。”
她讓人去加了一副碗筷，又讓細雨多燒了兩道菜。
洛清寒和蕭兮兮在食案旁坐下。
蕭兮兮一邊給他盛湯，一邊問道。
“你又遇到什麼事了？怎麼悶悶不樂的？”
洛清寒垂眸看着被放到自己面前的碗，輕聲說道。
“我今天在朝堂上提了稅改的事情，很多人都表示反對。”
蕭兮兮：“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麼？”
洛清寒：“可我沒想到的是，萬太師會因此而辭官。”
蕭兮兮一愣。
她是知道萬太師的。
在洛清寒還是太子的時候，這位老太師就是他的老師，太子對他頗爲尊重。
洛清寒：“我知道稅改很難，也知道這條路上肯定會有很多險阻，但我沒想到這才第一天，萬太師就要與我劃清界限。”
其實他不是接受不了萬鈞辭官，畢竟萬鈞已經一把年紀了，身體越來越不好，辭官歸家是早晚的事兒。
他接受不了的是，萬鈞偏偏選擇在今天辭官。
他剛提出稅改，就遭到這麼迎頭一擊。
無形之中給他增加了強大的壓力。
蕭兮兮：“是不是發現這條路比你預想中的還要難走？”
洛清寒：“嗯。”
蕭兮兮：“那你會放棄嗎？”
洛清寒：“不會。”
蕭兮兮雙手一攤：“這不就得了？反正你是不會放棄的，想那麼多做什麼？嚐嚐這個龍井蝦仁，清爽可口，特別合你的口味。”
洛清寒看着被夾到自己碗裏的蝦仁，沉默片刻，到底還是拿起筷子，夾起蝦仁放進了自己的嘴裏。
蕭兮兮充滿期待地看着他。
“好喫嗎？”
洛清寒嚥下蝦仁：“還不錯。”
蕭兮兮：“喜歡的話就多喫點兒，我跟你講，這世上沒有什麼煩心事是喫一頓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喫一頓！”
洛清寒：“……”
她以爲所有人都跟她一樣是喫貨嗎？！
兩人用過午膳後，洛清寒沒有離開，他留下來跟兮兮一塊午睡。
有正牌老公在，人形抱枕被蕭兮兮扔到了一邊。
她抱着洛清寒睡了會兒，很快又醒了。
她爬起來去摸人形抱枕。
洛清寒問：“你怎麼了？”
蕭兮兮：“你身上摸起來硬邦邦的，抱着一點都不舒服，還是抱枕抱着更軟更舒服。”
說着她便將人形抱枕過來抱進了懷裏，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小表情。
洛清寒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蕭兮兮完全沒有察覺到某人已經快被醋意給淹沒了。
她抱着抱枕躺回去，準備接着睡。
洛清寒伸手將抱枕從她懷裏拽出來。
蕭兮兮詫異地看着她：“你幹嘛？”
洛清寒粗暴地抓着抱枕，冷冷問道：“我和它之間只能選一個，你選誰？”
蕭兮兮生怕他一氣之下把抱枕給撕了，趕緊回答。
“選你選你！肯定選你啊！”
洛清寒神色稍緩。
他一把將抱枕扔到地上，沉聲警告。
“以後有我在的時候，你都不準碰這個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