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重重,起風了。正要關窗,一曲琴音若有似無仿如天籟飄來,葉清潭定住手,倚在窗邊傾聽。
一個柔妙的聲音響起: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豈無他士?……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詞曲唱得情思綿綿,自有一番妙音婉轉。葉清潭識得這是鄭風詞曲,沒想到方安旭新娶的女了竟有這等風雅,不禁遐思迷想了。
在她印象中,爲妾的女子都是眉眼低垂不敢高聲說話的人,顧姨娘的作派已讓她另眼相看了,這夜裏歌唱的新人又讓她長了見識。
一曲終了,又響起一唱一和兩個嫵媚女聲。葉清潭知道那對姐妹一時是收不住興奮心性了。關好窗,卻再也睡不着了。推門出去,不知不覺來到攬月塘。
“嘻嘻嘻……”
銀鈴般的笑聲,葉清潭回過神,看見小錦魚閃着緋色的光浮在塘邊。
“今晚府裏好像很熱鬧鞭炮響了好久,有什麼喜事喲?”
“是喜事,方安旭娶新娘子了。”
“啊!你不是才過門嗎?怎麼他又娶新人?該不會他不喜歡你吧?”
錦兒一連串問話葉清潭只有苦笑。
“其實呀男人喜新厭舊都差不多吧,可是你這也太快了,你才過門多久呀,沒有一個月吧!他也太,要不要我替你教訓教訓他?”
葉清潭沒有說話。錦兒撲打出一串水花濺在葉清潭臉上:
“愣什麼神呀!該出手時就出手,對付男人不能太縱容。你看看你,悄悄把他的克妻命給治好了,他卻不知道領情感恩,還娶新人進來氣你。要是我一準和他當面鑼對面鼓好好說道說道。你不能太軟弱……”
“不是這樣的!”
葉清潭抹去臉上的水漬,反倒笑了,錦兒說話直截了當很讓人解氣,不過她想的倒不是這事。
“那是哪樣的?”
錦兒瞪起圓溜溜的眼睛。
“他娶什麼人,娶多少人都與我無關。我只想讓我爹孃和小弟過上好日子。”
葉清潭話音未落就聽錦兒喊道:
“有人來了。”
她連忙往塘邊暗影裏躲去。竹林方向走來一個人,背上扛着木梯,腳步輕快,一點也不像身上負有重物。轉到杏林小徑,將木梯擱在一叢茂盛的樹下,撣了撣身上的塵,快步朝花間閣走去。
方鴻書!
葉清潭雖看不清那人容貌,那步態背影她卻熟悉。她稍一猶豫,往杏林小徑走去。身後錦兒喊她,她來不及應,聲怕稍一出聲,那人就會知道她的行蹤。她總覺得那人無所不能,似乎她的所思所想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走到近處,才發現花間閣前如此寬敞。夜色雖暗,也能看出閣前種着大片菜園。沿着小徑步入閣廊,小心地貼牆而行。
方鴻書走進一間亮着燈火的房間。葉清潭停住腳步,在窗下側耳傾聽
“嬤嬤,怎麼晚飯又沒喫?是不是等我回來一起喫?”
“寶寶,寶寶回來了。”
蒼老沙啞的聲音充滿慈愛。葉清潭忍不住趴在窗沿偷看,只見屋內方桌前坐着一位白髮老嫗,方鴻書正一釣一釣喂她喫飯。老嫗喫得高興,不時手舞足蹈,喊一兩聲“寶寶”。
看老嫗年紀應該不是方鴻書的娘,可她爲什麼喊他寶寶呢!
滿腹疑惑地看着方鴻書喂完老嫗喫飯,又端來熱水給老嫗洗腳。這讓葉清潭覺得兩人關係不一般,她把能想到的關係都捋了一遍,排除了老嫗是方鴻書奶孃、外祖之類的關係。
趴在窗沿久了,手有些酸,無意中碰到窗框上支着的木架,發出一聲悶響,嚇得趕緊俯身蹲下。
“什麼聲音響?”
老嫗耳朵倒靈,方鴻書安慰說:
“可能是野貓經過,不用理它。嬤嬤洗好腳就乖乖睡覺。”
方鴻書耐心溫和地解釋,像在哄一個孩童。葉清潭不敢再偷聽,貓腰跳下閣廊,到了杏林小徑飛快地跑起來。一口氣跑出杏林,回頭望去,似乎花間閣前有一隱約身影正朝她這邊看。
撫着怦怦心跳,從角門溜回舒園,夜已深,園子裏總算安靜下來。踩着迴廊青石地發出噠噠聲,有些刺耳。只好踮起足尖,輕手輕腳地往西院去,才走幾步,就聽身後有人叫她:
“站住!”
聲音不大,威儀卻足。葉清潭停住腳步,轉過身。迴廊下站着一位盛裝女子,十七八歲年紀,脣紅齒白,雙目閃着寒星。
“你叫什麼名字?是哪院的丫頭?大半夜的怎麼到處亂跑?不怕驚擾了大爺的好夢嗎?”
葉清潭覺得好笑,這一晚上總是被人連串問不好回答的話。
“大膽!敢嘲笑本姑娘,信不信明兒我讓大爺處置你?”
女子有些惱羞成怒:
“還不快說你叫什麼名字?”
“葉清潭。”
葉清潭已猜到這是方安婿新娶的侍妾,不想和她糾纏,點點頭快步進了西院。
躺在牀上,方鴻書給老嫗餵飯的畫面總是揮之不去。雖然只看了幾眼,花間閣裏的裝飾擺設可沒有半夏和杜若說的那麼與衆不同,那種簡陋一眼便可看清。
方鴻書到底是怎樣的人呢?這個問題讓她迷迷糊糊想到天亮,終究是一團亂麻。
這次回江都又被爹孃說教了一番,爲人媳婦晚輩要知禮守節,晨昏定省的禮節不能省。早上起來,打算先去給老太君請安再去給黎氏請安。
從江都帶回些點心果子讓半夏分成三份包好,主僕三人出了西院。杜若望了一眼北院,悄聲說:
“聽說昨兒大少爺上半夜宿在秋二姐的房裏,下半夜宿在秋大姐的房裏。”
“啊,那大少爺豈不是累壞了!”
半夏口沒遮攔,說完意識到此話不妥,掩口尷尬地臉都漲紅了。
“看沈姐姐在前面呢!”
葉清潭只當沒聽見她們說話,望着前面從東院出來的沈云溪,由丫頭們擁着,想必也是去請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