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初雪端坐在妝臺前,玉梳輕然的順理着髮絲,如今的她早已年近及笄之齡,落的亭亭玉立,脣邊若有若無的淺笑總會讓人覺得虛無飄渺。
當她的指尖觸碰到略微冰涼的指尖之時,她便會回想起幼時的她總愛撫摸母妃那烏黑如墨一般的髮絲,很柔很滑,還帶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是母親的味道。在遇見母妃之前,她一直以爲自己是一個孤獨的孩子,除了二叔再沒有別人疼愛,直到母妃的出現她才知道了‘母親’二字的真正涵義。
她很依戀這份感覺,甚至幾度認爲她就是自己的孃親,可是她知道,孃親早就已經死了,是被父皇賜白綾而死,始作俑就是二叔。她記得,這是二叔的妻子湘雲公主一時口快而說出來的。
“初雪,你以爲自己身份很高貴嗎?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個野種。你知道野種是什麼意思嗎,因爲你不過是亓國奸細的女兒,你以爲自己的娘蘭嬪是怎麼死的?正是你父皇連城親自下詔賜死,你的二叔親手將其抓獲,逼其自盡!”
湘雲皇后那一句句話深深的敲打在她身心之上,孃親是奸細?她被父皇賜死?二叔逼她自盡?初雪......是個野種?
十一年來,每每午夜夢迴,總會由夢中驚醒,醒來之後便會放聲大哭。她好懷念母妃的懷抱,好想撫摸母妃那細長柔滑的髮絲,可每當想起母妃那紅顏白髮她總會心驚。到底是什麼纔會讓母妃瞬間白髮?她對牢裏那個男人竟是如此依戀嗎?
愛,竟然能到這種程度。
好多次她會問自己,該恨二叔嗎,是他逼死了孃親!該爲了一個素未謀面的孃親去恨待她如親生父親的男子嗎?不,她做不到,她無法恨二叔。
而二叔,朝政他依舊會打理,國事他依舊很關心,卻早已沒了當初那份氣勢。他也漸漸消沉在酒池肉林之中,酒是他每日必飲的東西,早已成爲一種習慣。依稀記得當年在鳳台之上他將自己摟在懷中,睥睨皇宮,俯瞰江山,豪言壯語的說要一統天下,要爲父皇報仇。那時候的二叔是她所崇敬的,更認爲他是這個世上最完美最有魅力的王者。
可是一統天下之後卻不再有霸氣,不再有野心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從十一年前母妃瞬間白髮開始的吧,二叔曾十日未上朝,獨居臥帷兩個月,朝夕悲痛。每年母妃的忌日他總會站在皇陵前望着墓碑喃喃自語些什麼,她好妒忌母妃,二叔爲何對她如此依戀?明明就知道母妃的心中只有那個在天牢自盡的那個男人......
黯然放下手中的玉梳,由妝盒的最底層取出一方帶血的帕子,血跡早已乾涸陳舊,帕子上赫然寫着幾個依稀可辨的字跡:好好活着!
她將帕子緊緊撰在手心中,淚水模糊了眼眶,思緒彷彿回到了十一年前那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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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母妃要要嫁給二叔了,要做二叔的辰妃了?辰妃?
母妃不是父皇的辰妃嗎?爲何要做二叔的辰妃?那時她還年幼,小小的腦袋怎麼想也想不透原因。但是她明白,她將要失去二叔了!
突然間,她想到了與母妃相擁着的男人,聽說他叫納蘭祈佑,是亓國的皇帝,而今已淪爲階下囚,他是母妃的愛人嗎?一想到此,也不顧此時已近子時,她邁步便衝向關押犯人的天牢。
周遭人皆沉沉睡去,唯獨他睜着一雙如鷹的瞳子,望着虛幻飄渺的前方,目光沒有焦距。初雪輕步靠近,低低的喚了句,“你是母妃心中那個愛人嗎?”
他因這聲童言稚語而回神,望着眼前一個渾身上下皆充滿靈氣的孩子,她不正是那日來到天牢喊馥雅做‘母妃’的女孩嗎?
“你知道母妃要做辰妃了嗎?我二叔的辰妃。”初雪雙手扶上鐵門,炯炯的目光想要將這個男人看仔細。
他笑了,笑的很平靜。
初雪疑惑的問,“爲什麼要笑,你不傷心嗎?”
“那你來是想要我做什麼呢?”他的聲音沙啞,明顯透着滄桑。
初雪從懷中取出一條雪白的帕子遞給他,“喏,你在這上面寫‘不要嫁給連曦’,我交給母妃,她肯定聽你的。”
他動了動手,接過帕子緊撰手中,凝視良久,“你是連城的孩子嗎,母妃可是蘭嬪。”
初雪一怔,“你知道我娘?”
祈佑伸出修長的指尖撫上她粉嫩的臉頰,“你娘,是個好女人,你也要做個好孩子。”
被他一觸碰,出奇的沒有反感,“我娘真的是個好女人?”
他點點頭,收回手,“馥雅一直都想要個孩子,我已無力給她。看的出來,她非常疼愛你,希望你能像對親生母親一樣對她,這樣......我便能安心了。”語罷,他將帕子平鋪在天牢的稻草之上,咬破了手指,一筆一劃的在帕子上寫着血字。
片刻後,才交給初雪。
上面赫然着着‘好好活着’四個刺眼的大字。
“好好活着?你......”初雪雙脣輕顫,淚水瀰漫在眼眶之中。
“馥雅在我身邊吃了太多太多苦,我不想她再陪着我一起死,她該得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待馥雅大婚之後,你再將此帕給她,她看見了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他的手指緊緊握拳,眼眶微紅,“初雪,一定要答應我,大婚之後將此帕交給她。”
看他誠懇無比的眼神,心念一動,完全忘記此次前來的目地,“好,我答應你,大婚後一定交給母妃。”
祈佑的臉上終於露出輕鬆的笑容,緊握的雙拳也漸漸鬆開,“謝謝你,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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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回神,初雪眼眶的淚水已經滴落,記得那年她剛出天牢後便聽聞納蘭祈佑自盡之事,她才明白,原來那日他便已決定要離去,只是不願連累母妃陪他一起死而已。
祈佑,確實很愛母妃呢,就如母妃那般愛他。
回想起當年自己還傻傻的想要祈佑勸母妃不要嫁給二叔,是怕,怕二叔有了母妃便不再疼她了。以爲納蘭祈佑會因爲愛母妃而阻止他們大婚,可是她完全錯了,錯的離譜......原來愛情並不是自私的佔有,而是寬容的祝福。
如今她已長大,也懂得了當時母妃的無奈,祈佑的隱忍,以及......二叔的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