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裏在盡力……”電話對面的聲音沒有絲毫活力，彷彿在無聲的告訴icu的主任，不管他喊的聲音再怎麼大，把院裏榨乾了也榨不出來哪怕一件防護服。
“院長，我們16個患者，牀位是滿的。你知道里面的情況，稍微不注意，我們就要大面積減員！！這是人命！！”
“醫生都沒了，要醫院有什麼用！醫生都沒了，這裏的患者怎麼辦？你來看麼！！”
主任已經近似於瘋狂的質問院長，忽然到來的無數患者已經把重症壓的幾乎崩潰。
“院裏在盡力……”回答他的還是那句說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老話。
icu主任平時脾氣特別好，見慣了生死，人也就豁達了起來。可這次不一樣，病情來勢洶洶，昨天按照03年s病毒治療的標準連夜改造icu，剛剛開放，病牀直接被塞滿。
而此時找他來住院的人還有無數，電話都快被打爆。
沒醫生、沒護士、沒牀位、沒物資……
彈盡
糧絕
他也知道院裏庫存的防護服、口罩、帽子、消毒水該拿的都拿出來了。可還是不夠，那點物資扔到臨牀眨眼就被消耗一空。
但有問題不找院長，還能去找誰？
山窮水盡、彈盡糧絕，icu主任知道自己都未必能看得見明天的太陽。這時候也不用和院長客氣，不給防護服就去他家要！
這只是氣話。
無奈的摔了電話，icu主任問道，“還有多少防護服？”
“主任，按照規定我們還能堅持8個小時……而且不滿員。”護士長垂頭喪氣的說道。
“通知來上班的人，12小時連班。”
“主任……”
按照規定，防護服、口罩、帽子、護目鏡要4小時一更換。
12小時連班，意味着什麼護士長太明白了。
穿防護服的時間裏不能喫飯、不能喝水、不能上廁所。戴眼鏡的醫生護士尤其麻煩，護目鏡會聚集水汽。這還不算，要是趕上女性醫生護士來例假……
“沒有多餘的物資了。”icu主任低頭說道，“儘量拖延一下時間，院裏面也在催。”
院裏面也在催，這句敷衍的話語語氣不要太明顯。但他們都知道院裏是真心盡力了，物資告罄是事實。
過年，放假，工廠停工，誰都沒想到庫存會用的這麼快！
一般來講防護服一年都穿不上一次，哪怕是醫護人員見防護服的次數也不多，有些年輕人根本都沒見過。
這纔剛剛開始，庫存的防護服、帽子、口罩等物資就已經消耗一空。
再支持一天又能怎麼樣？
護士長眼睛沒有神采，怔怔的看着主任。
隨後她習慣性的掃了一眼icu病房，刺耳的警報聲要是在往常肯定會引起腎上腺素大量分泌，醫護人員飛奔到牀前開始急診急救。
然而
現在
幾乎每一張病牀上的患者的監護儀、呼吸機都在報警。
已經兩天時間，以往所有的治療經驗對這次突如其來的疾... 其來的疾病毫無用處。不管怎麼治療，患者的情況都很難好轉。那些藥物彷彿根本沒用，監護儀上的血氧數值刷刷刷的往下掉。
多堅持一天兩天，又能怎麼樣？情況會在這一兩天之內發生改變麼？
不可能。
越是老臨牀醫生就越是知道現在情況的嚴峻。
沒有明確治療方案，患者被推進來的時候血氧只有60-80，高於80%的患者……沒有。
從前的下限已經變成現在的上限。
而且，
彈盡糧絕
看不到一點點的希望。
明天，明天怎麼辦？
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
“呼吸驟停！”一個護士的聲音透過口罩傳出來，有些發悶，一點都不清脆。
幾名醫護人員快速衝上去，做心肺復甦。
所有人都知道心肺復甦根本沒用，手壓在患者的胸前，用力壓下去，第一下的感覺就和正常心肺復甦不一樣。
像是按壓一個水袋，隱約能聽到胸腔裏晃盪晃盪的聲音。
大面積肺炎，胸腔滲出的液體很多。
尤其是到最後一刻，那些水忽然出來，阻塞氣管、支氣管，吸痰管吸不出來，胸腔閉式引流也沒一點作用。
15分鐘後，心電監護上按壓間歇期心率是一條直線。
“放棄吧。”icu主任搖了搖頭，說道，“通知人來接患者，家屬簽過字了麼？”
“簽過了。”
非常時期，面對的還是烈度未知的傳染病，所有去世的人都直接送殯儀館火化，家裏沒有任何機會看患者最後一眼。
這時候絕對不會有任何醫療糾紛，可是icu主任的鼻子很酸，他寧願回到幾天前，有患者意外去世自己要和家屬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纔是人間，而自己已經身墜地獄。
地獄……
有十八層……
“通知下一個患者進來。”icu主任遏制住自己脆弱的情緒，沉聲說道。
有護士給死去的患者做最後的屍體料理，護士長拿起電話，“喂，趙德鑫家屬麼，icu有空的牀位了，抓緊時間……”
說着，電話那面有人說了一句什麼，護士長沉默下去。
“怎麼了？”
“第一個患者已經去世了。”護士長用原子筆在記錄本上劃了一道，手指向下滑動，落在第二個登記的人名上。
拿起電話，她沒有第一時間撥通號碼，而是趴在記錄本上失聲痛哭。
“你。”icu主任指了指旁邊的一名護士，“送護士長去冷靜一下。”
面對現在的情況，icu主任理解護士長。
沒有希望，沒有明天，大量患者在一週之內忽然涌入，整個醫療體系只抵抗了很短暫的時間便轟然崩潰。
類似的情況他從來都沒遇到過。
別說遇到，就算會做夢都不會夢到。
從前《史記》上寫的短短几行字出現在眼前——十月庚寅，蝗蟲從東方來，蔽天。天下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