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宦妃天下 >番外 風中花 下
    他靜靜地坐在那裏,微微側着修長身子,闔着眸子,夕陽落在他黑鳳翎一般的睫羽上,泛出幽涼的色澤,薄而弧度精緻的脣微微抿着,朱丹色染在他脣上,在他蒼白的肌膚映襯下,有一種極矇昧而悽豔的豔色。

    如緞般的黑髮盤旋着落在地上,帶着一種子夜流光一般的華麗深沉的光澤。

    有些人不必動聲形色,只是坐那裏,便是一道景,一幅不可觸碰的畫。

    只因,觸碰的人——必死。

    連公公遠遠地看着那靜靜坐在椅子上的人,心中輕嘆了一口氣,隨後款步上前,恭敬地躬身:“千歲爺,時辰到了,果然不出您所料,那一位放出了信息,飛羽鬼衛已經全體往上京折回,只是差了那一位的命令,只是如今這信鴿,已經被咱們的人攔下。”

    百里青緩緩地睜開眸子,那一瞬間,連公公幾乎以爲自己看見無邊無際的詭魅幽獄,他下意識地低下頭,不去看那雙沒有一絲光澤和人氣的漆黑眼瞳,只怕下一刻便會被吸附了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那麼多年了,他始終還是不敢直視主子的眼。

    “人呢?”百里青淡淡地開口。

    連公公小心翼翼地道:“回千歲爺,陛下已經被軟禁,那一位按照了您的吩咐,下了獄。”

    百里青垂下眸子,沒有人看得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他只是半闔着眸子,連公公靜靜地在一邊垂着手,彷彿絲毫不覺得累。

    一刻鐘之後,他起了身,款步向外而去,連公公愣了愣,隨後立刻跟上。

    房內伺候的小太監們皆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

    黑暗的、潮溼的司禮監詔獄,從來都瀰漫着血腥而腐糜的味道,伴隨着隱隱約約的痛苦呻吟,也許還有無數死去而不得超生的魂魄淒厲卻聽不見的尖利慘叫。m.ybiquge

    混合成一種叫做絕望的味道。

    西涼茉靜靜地坐在唯一一處還算乾淨的牢房裏,她對自己的這個牢房還算是滿意的,因爲至少可以看見窗外的月光,白如練,冷如霜。

    她伸出手,看着月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將她的指尖印照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白來。

    她看着自己的手,輕嘆了一聲。

    “怎麼,不喜歡這裏?”

    幽涼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西涼茉身形一頓,隨後轉過身來,對着牢外那修長的身影,那麼悄無聲息的出現,宛如來自地獄的魔影,站在那裏的一瞬間,所有的魑魅魍魎皆不敢靠近,只怕被魔影吞噬,魂飛魄散。

    西涼茉淡淡一笑:“比起華麗的宮樓,錦繡牀榻,誰都不會喜歡這裏的,千歲爺總要給我一點適應的時間。”

    門被打開,他款步走了進來,整個牢房彷彿在一瞬間就充滿了壓迫感,或者說讓西涼茉瞬間有一種彷彿只要那人站在那裏,便四處皆是華美宮室的錯覺。

    百里去幽暗無邊的眸子看着坐在牀上的女子,她一身素白,去了髻脫簪,沒有了平日一身華美端麗的皇后裝束,精緻妝容,面前的女子看起來更顯得像一個幽雅少女,而不像一個已經年近三十的女子。

    “娘娘可後悔?”百里青忽然微微彎起脣角。

    西涼茉靠着牆,手放在膝蓋上支着臉,有些懶洋洋地轉過臉看着窗外的明月道:“千歲爺,想聽什麼,想聽我很是後悔,當初不曾接受您的召喚,不曾走您給的路,選擇了承乾,所以如今落到這個地步,所以無比的後悔嗎?”

    這個男人站在那裏,便有一種讓人無法喘息的感覺,他身上那種過分黑暗的氣息,總能讓人很不舒服。

    哪怕是她這樣穿越重生而來,前生手上也沒少染髒血的女子,在這個人的面前,也總覺得對方充滿詭譎的壓迫感。

    “但是很遺憾,成王敗寇,當初既然已經走了這條路,便也一頭走到黑了,如今,後悔也沒用,那何必後悔。”西涼茉輕笑,眉宇淡然。

    她和他鬥了十幾年,這麼多年下來,彷彿早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哪怕是鬥得最慘烈和血腥的時候,她也可以在對方面前坐下,和這位隨時可以取她性命的千歲爺執棋手談。

    “皇后娘娘,總是一個讓本座驚訝的女子,從十幾年前開始就是。”百里青的聲音忽然彷彿就在耳邊響起。

    西涼茉一愣,下意識地轉過臉去,徑自對上那一張幾乎近在咫尺的精緻到妖異的面容,對上那雙冰冷幽廣到彷彿會吸食人心的眼。

    不知何時,九千歲已經逼到她的面前。

    她呼吸一窒,隨後下意識地往後一退,背脊碰上冰冷的牆壁。

    “你……。”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幽幽地一笑:“怎麼了,娘娘?”

    西涼茉垂下眸子淡淡地道:“無事,只是雖然早知千歲爺容姿傾國傾城,往日裏未曾這般靠近,如今身爲階下囚,方覺世人誠不欺我。”

    他忽然伸出手,西涼茉微微顰眉,下意識地避開他的手。

    百里青忽然彎起脣角,輕笑:“娘娘,您在害怕麼?”

    西涼茉沒有說話,因爲對方冰涼的指尖已經停在她的額上,然後緩緩地掠過她的額頭,再到鼻尖、最後落在她的脣上。

    “娘娘,原本,你我不必走到今日的地步的。”百里青聲音幽涼如起伏的海潮。

    西涼茉心中一悸,隨後擡起眸子看着他,忽然輕笑了起來:“千歲爺,不,師傅,你是不是忘了什麼,當年您對我母親的恨,一直延續到了我的身上,我求過您的,可我得到的是您給我的刀子,您說過若我不想死,便舉刀對你,直到有一日能殺了你,您忘了麼。”

    他是她的敵人,卻有意無意地給了她喘息和壯大的機會,讓她有機會,一步步地走到今日的地位。

    如今,卻來說她和他之間不必走到這個地步麼?

    看着面前女子淡漠的神色,百里青眸色幽幽地沉了下去。

    是的,機會是他給她的,權勢的刀柄也是他給她的,甚至嫁給司承乾,他也是冷眼旁觀地看着的。

    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步步從少女披荊斬棘走到如今母儀天下,爲的就是看她是否會如她那個自私又愚蠢的母親一樣毀了她自己。

    他曾經樂見其成。

    但是她總是出乎意料,一次次的絕境逢春,一次次地從死局走入活路。

    然後和他漸行漸遠。

    然後爲司承乾懷上孩子,然後……

    “然後,從你讓人下藥打了我的孩子之後,你覺得我們除了走到今日的你死我活,還有什麼別的餘地麼?”西涼茉譏誚地勾起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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