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時,一方厚重的八角黑棺從地面以下慢慢的升起,棺身上,密密麻麻的貼着各種顏色的符紙,陰風瑟瑟,那些符紙嘩嘩作響。
而符紙的下面,棺面之上,雕着繁複的符咒,僅僅是一眼,我就感覺到一股懾人的寒氣由腳底下直往上躥。
眼神再往上,就能看到八角黑棺的正中央,一根金色龍紋棺釘穩穩當當的紮在上面。
這根金色龍紋棺釘,要比之前我在奶奶的被埋的那個石室裏看到的,大很多。
這是一根屬於我的棺釘,我的魂魄刺入這根金色龍紋棺釘,下一步,鎖龍陣便會啓動。
而奶奶被埋的那一間,本應該是由爺爺的魂魄去填,但很顯然,他已經找到了紙人替身,也早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如果爺爺現在就站在我面前的話,我一定會由衷的對他說一句:恭喜。
恭喜他終於要得償所願。
……
有腳步聲輕輕靠近,我立刻回頭,就看到一身黑袍的大巫師,領着一身白色長衫的白玄武走了進來。90
我盯着大巫師,看着他一步步的靠近,心裏明白,他是來送我最後一程的。
大巫師在距離我不過兩米的地方停下,看着我,說道:“菲菲,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我苦澀的扯了扯嘴角。嗯了一聲。
“其實,你本應該有選擇的機會的。”大巫師說道,“我給過你機會。”
“謝謝大巫師,你對我的好,我銘記在心。”我由衷道。
當初,爺爺沒有對我下手的時候,大巫師讓白玄武來送我,是我拒絕了他的好意,堅持要留下來的。
大巫師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選擇了這條路,已經不能後悔,這最後一程,我會親自送你,記住,進入金色龍紋棺釘之後,鎖龍陣開啓,你會很痛苦,甚至……”
“甚至最終魂飛魄散,再不入輪迴。”
“菲菲,如果你還有什麼遺願的話,現在可以告訴我,能幫你完成的。我一定竭盡全力。”
我想了想,說道:“大巫師,我沒有什麼遺願可留了,我只想再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大巫師點頭:“你說。”
“你……還有退路可選嗎?”我問。
大巫師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問他,但隨即說道:“走上這條路的人,或是被逼無奈,或是自己選擇,無論是哪一種,都從來沒有回頭路可以選擇。”
“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存在於這個天地之間的使命都是不同的,人無完人,也絕不可能沒有一點遺憾留下,我只能說,堅持自己覺得正確的,足以。”
是啊,堅持自己覺得正確的,足以。
“我知道了。”我說着,朝八角黑棺靠近了一點,轉而看向大巫師道,“大巫師,可以施法了。”
大巫師沒有過多的猶豫,微微側首看了一下白玄武,白玄武立刻將隨身帶着的各種法器、符紙等等,圍繞着我和八角黑棺佈置起來。
大巫師手持一把銅錢劍,走到白家祖墳的牌位前,開始跳起了禹步。
隨着他的禹步越跳越快,金色龍紋棺釘跟着也彈動了起來,八角黑棺上的符紙烈烈的刮動着,我的魂魄也開始飄搖不定起來。
我盯着金色龍紋棺釘,死死的盯着,前所未有的冷靜。
直到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我直接拽起,直衝着金色龍紋棺釘撞去。剎那間,眼前金光閃爍。
金光籠罩我的全身,像是一道道枷鎖一般,重重疊疊的封鎖住我的魂魄,黑棺上的符紙,在同一時間燃燒了起來,剎那間消失不見,只留下一片黑色的菸灰。
隨即,黑棺上的符文也跟着亮了起來,金燦燦的一片,映照着整個石室。
我感覺自己的魂魄在沉落。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眼前由金色,變爲赤紅,再有耀眼的紅,漸漸變暗,變黑。
很快,我就要魂飛魄散了吧?
很快,我就要消失在這個天地之間了吧?
再見,柳伏城。
巨大的黑暗籠罩下來的時候,我閉上了眼睛。
那一刻,竟然前所未有的輕鬆。彷彿等了很久很久。
……
熱……
冷……
灼熱的炙燒感伴隨着刺骨的冰寒,如潮水一般的涌進我的身體,讓我痛苦不堪。
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仍然是一縷魂魄,並沒有灰飛煙滅。
一黑一金兩道光在我的魂魄之中不停地橫衝直撞,明明只剩下一縷魂魄了,卻還能感覺到痛。
我努力的睜眼,閉眼,又睜眼,耳邊全是呼呼的風聲。
“菲菲,菲菲,菲菲……”
不同的聲音從四周響起,黑暗中,我什麼都看不到,卻能清晰的分辨出,一些聲音。
忍不住張嘴:“父親、母親,是你們嗎?”
“菲菲,你很勇敢。”“菲菲,我們要走了,永生永世,不復相見。”
“菲菲,暴風雨就要來了,挺住。”
“白子末!”
我大喝一聲,衝着右前方盯去,彷彿要將那一片黑色,盯出一個洞來似的。
“白子末,你憑什麼?憑什麼也在這兒?”
不合理,極其不合理,出現在我周圍的,都是我們白家主脈的魂魄,他們在跟我道別,他白子末是白敬璽的孫子,憑什麼出現在這兒?
黑暗中,一抹白色身影漸漸浮現,不是白子末又是誰?
他站在離我大概一米遠處,渾身上下乾乾淨淨,白衣飄飄。
一下子,彷彿又回到了大半年前,甚至更早。
“子末哥哥。”我失聲叫道。
白子末衝我微微一笑:“菲菲,沒想到最後,還能與你再見一面,此生,我也瞑目了。”
“子末哥哥,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我再一次問出這個問題,語氣已經緩和了下來。
“因爲我跟你一樣,也是白家主脈的血脈。”白子末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複雜的神色,欲言又止。
我如五雷轟頂,但很快便明白過來:“是爺爺!那個紙人替身裏困住的魂魄,果真是你,你是替爺爺入陣的,對嗎?”
“對,也不對。”白子末淒涼道,“在我的魂魄被困進紙人之前,我也沒想到,我也是白家主脈的傳人,按照輩分算起來,菲菲,你該叫我一聲,小叔。”
我再次猶如被天雷劈中,說話都有點不利索起來:“你……你是我爺爺的……”
“私生子。”白子末接道,“但我不知道我真正的母親是誰,不知道我出生何處,也不知道爲什麼,我會被納入白敬璽這一脈。但我的確,是你的小叔。”
荒唐,太荒唐了!
我對爺爺的厭惡,在這一刻瞬間拔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簡直噁心!
白子末是爺爺的私生子,他的年紀,比我爺爺失蹤的年代還要小一點,也就是說,爺爺從失蹤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打算好了。
他首先不知道跟哪個女人,生下了白子末,然後將白子末不知道以何種渠道,送回白家莊園,從此埋下了這顆替身種子。
由此,我可以想象到,按照爺爺那老謀深算的性子,在這個世界上,或許並不止白子末這一顆種子,而是在這所有的種子種,白子末是最優異的。
他創造了白子末,又親自下令了結了白子末,並且利用我,用紙人攝魂,將白子末困在了紙人之中,成功送入玉龍山。
怪不得白敬璽死不瞑目,不停地想要找我,或許,他就是想告訴我這一切吧?可惜,他的道行到底沒有爺爺深,最終失敗了。
但,這些年,我與白子末之間發生了什麼?
我們訂婚了,我差點要嫁給他,奶奶、父母都不知道這些,甚至從小將我與白子末定下了婚約,何其可怕?
如果沒有柳伏城的介入,我是不是要真的嫁給自己的親小叔?
不敢想象,我真的無法想象!
白子末一臉痛心的看着我說道:“做人難,原來做鬼,也是這樣的難。”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別說了,你別說了!”我捂住臉,不想再面對白子末。
白子末卻說道:“他要的,無非就是這白家祖墳裏面一直藏着的戰魂罷了,而戰魂,就被封印在八角黑棺之中,我們本應該在第一時間被凝聚起來,七縷魂魄的精魂衝破八角黑棺的封印,放出戰魂。”
“菲菲,我得走了,你……再見。”
白子末衝我揮揮手,漸漸隱沒在黑暗之中。
四周,陰風霍霍,白色的紅色的影子不停的閃現又消失,痛苦的呻吟聲不絕於耳,而我的魂魄被困在金色龍紋棺釘之中,被拉扯着,被囚困着。
我本應該跟他們一樣被打碎凝聚,可是沒有。
陰風漸散,黑暗消退,一抹黑氣由外一下子衝進金色龍紋棺釘裏面,瞬間沒入我的魂魄之中。
我只感覺到金色龍紋棺釘在不停的往下落,一點一點的刺進八角黑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