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鐵鏈拖地的聲音,來自於院西牆外面,起初聽起來並不近,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那聲音越來越清晰。
越來越近之後,除了鐵鏈拖地的聲音,還伴隨着吱呀吱呀的軸承轉動摩擦發出的聲音。
那車軲轆聽起來特別笨重,每轉一圈,就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悠悠盪盪的衝着老宅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的神經太過緊繃的原因,小腹開始一陣一陣的抽痛,我伸手捂住小腹,真氣下沉,護住肚子,疼痛感才稍稍好轉,但是明顯能感覺到那兩個小東西鮮少的在小腹中亂動,感覺很不安。
近了,更近了。
鐵鏈拖地的聲音已經走到院西牆外的時候,我一雙眼睛盯着那堵牆面,一動不敢動。
隨後,一陣陰風憑地而起,周遭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住了一般,桌子上的茶杯裏,本來還冒着些微熱氣的茶水,瞬間開始結冰。
我攥緊拳頭,咬着因爲太冷而上下打顫的牙齒,死死地盯着院西牆。
鐵鏈拖地的聲音慢慢的穿透西牆,車軲轆轉動的聲音也隨後而上,緊接着,我就看到,地面鋪着的青灰上。漸漸地有了印記。
一對腳印,不,只有前腳掌如驢蹄一般的腳印,跟着四隻尖尖的馬蹄印,隨後,是車軲轆碾壓之後,剩下的紋路。
但我並沒有看到人、馬和馬車。
我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些印記一直往前,沿着青灰鋪就的小路,朝着香爐而去。
直到香爐跟前的元寶盆前,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緊接着,香爐裏的幽綠色火焰再次騰起。
火光照耀下,元寶盆前,一個幽綠色的人影站在那裏,他手中牽着一匹馬,馬後面,是一輛裝着幾個高大箱子的馬車。
我只能看到輪廓,並不能看清全貌,它們都是透明的。
那個人影,雙手抱拳,衝着我拜了拜,然後,我就聽到一道如冰如霜的聲音響起:“夜暝閣前來查收貨物。”
說完,他轉身。正對着那個元寶盆,元寶盆裏,一個又一個幽綠色的箱子憑空出現,他一箱一箱的往馬車上搬。
我整個人定在了原地,看着他迅速的搬動,而香爐裏的火焰,一點一點的弱下去。
整個過程持續了半個小時,之後,那人又衝我抱拳拜了拜,牽着馬轉頭離開。
鐵鏈拖地的聲音漸行漸遠,最終消失不見。
而元寶盆下,多了一個黑色的小冊子,小冊子旁邊,是一個黑色的袋子,袋子上繡着一朵血紅色的火焰。
我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將小冊子和袋子拿起來,退回到大廳裏,直到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已經溼透了,一陣風吹過,渾身冷的跟冰凍一般。
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其實已經明白剛纔發生了什麼。
這就是白少恆跟我說的,錢貨往來。
打開小冊子,就看到上面鬼畫符似的,寫着很多字,經歷了那麼多之後,我是略微能看懂一些這些字符的,這應該是冥文。
列出的條目,無外乎就是紙紮金元寶、銀元寶、童男童女、紙馬紙燈籠等等,這是下一年,對方要我們七門準備的貨物。
打開錢袋子,裏面裝着的,是一沓銀票。
這種銀票,根本不能在陽間流通,七門拿到之後。應該還是要去什麼地方兌換,才能最終拿到屬於我們自己的貨幣。
銀貨兩訖。
我將這兩樣東西全都放進青銅羅盤裏面去,三點過後,白洪川來接我,這些東西肯定要被白少恆要回去。
我看了一眼時間,十二點五十,距離三點還有兩個多小時,一切任務似乎都已經完成了,意外的順利。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伸手去拿茶杯,茶杯裏的冰還沒有完全化去,彷彿是在告訴我。剛纔發生的一切,都不是我的夢境,是真實存在的一般。
我不由得想,如果今夜,我們準備的貨物沒有滿足去年年三十晚上他們開出的清單,會有什麼後果?
七門表面看似風平浪靜,卻沒想到,內裏子裏做的這些買賣,竟然如此的兇險。這無異於刀口上舔血。
偌大的七門,天南海北四十個分堂,每一個分堂裏面,都有那麼幾個如狼如虎的領頭者,一旦發生內亂,後果不堪設想。
七門的掌門是不好做的,白少恆自己不做掌門,將這個位置推給我,原來是這層含義。
那麼,之前那些年,奶奶也是處在我這樣的位置上吧?
她沒有受到白家很好的保護,卻被放在就連我都不知道的掌門位置上,每一個除夕夜,面對着那些不服氣她的堂主,以及這些詭譎勢力,她的壓力何其之大?
我不由得回想起,奶奶開着白事鋪子,做着紙紮生意,自己一有時間便不停的做紙紮,總有些紙紮品是不讓我碰一下的,那些,都是用來填補虧空的吧?
在過去漫長的幾十年間,奶奶是否因爲沒能完成任務,而被懲罰過?我記不起來,我只記得,每個大年初一的早晨,我醒來的時候,迎接我的,永遠是奶奶滿臉的笑容,以及滿眼對我的憐愛。
那時候我總會抱怨奶奶,爲什麼不跟我一起守歲,爲什麼要在這樣隆重的日子裏,丟下我一個人,卻從未去發現,她眼底裏無盡的疲憊。
思緒越飄越遠,陷在回憶裏幾乎無法自拔,直到身後忽然亮起一道光,一下子驚醒我,猛然回頭看去,就看到供奉在正廳裏的保家仙牌位,忽然通體透亮。
那道亮光轉瞬即逝,牌位恢復正常,而在同一時間,我的身體裏一股暖流躥過。
是功德。
完成任務,不僅有金錢上的銀貨兩訖,也會相對應的得到功德,這些功德具體怎麼分,我不知道。但作爲掌門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我漸漸地放鬆下來,癱坐在椅子上,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就等着三點過去。
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外面,忽然起了風。
即使坐在大廳裏,我也能聽到院西牆上那支白幡瘋狂舞動間,發出的獵獵的翻動聲,那盞白燈籠不停的隨風飄起,又撞擊着招魂幡的杆子,周圍樹木被颳得東倒西歪,屋頂上都被劃拉出響聲。
突起的變故讓我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幾步往外走去,渾身又重新戒備了起來。
看來,事情並沒有結束。
再次去看時間,凌晨一點一刻。
篤篤篤的敲門聲忽然響起,一個接着一個,連成了一片。
兩扇門,從上到下,似乎都有手在不停頓的叩,隨着聲音,陰風從門縫裏面往裏面鑽,夾雜着一些聽不清楚的叫喊聲。
那些聲音特別怪異。似哭似笑,似叫喊,又似謾罵,融合在一起,鑽進耳膜,尤爲恐怖。
大門被拍的轟隆轟隆直響,不停地震動的,讓我感覺很快就要支撐不住,倒下來似的。
這纔是……重頭戲吧?
就在我猶豫着要不要去開門的時候,白少恆用來牽制我的那個小鬼頭,一下子飛了出來,站在我的肩頭上,興奮的叫着:“好餓,太餓了,我要喫飯,要喫飯!”
我以爲這小鬼頭又要喝我的血,可是當我看向它的時候,它的一雙眼睛,盯着的,卻是院子裏的香爐。
它激動的飛了出去,一頭衝着香爐裏面栽下去,我擡腳跟了上去。
香爐很高,直到我胸口位置,我只能提起內力,飛身而起。
就看到那小鬼頭在香爐底,殘存着的幽綠色火焰之中不停的翻滾着,貪婪的嗅着,連帶着爐底的香灰都飄蕩了起來。
看着小鬼頭,再擡眼看着搖搖欲墜的大門,聽着那些叫喊的聲音,以及不斷翻動的招魂幡,我好像猜到了什麼。
這個香爐裏面燒掉的,是整個七門四十個分堂敬獻上來的紙紮品,全都燒掉之後,夜暝閣的人拉着馬車來收貨。
去年除夕他們開出來的清單總數,與今年四十個分堂敬獻的總數,不會是對等的。
如果敬獻品不夠,交不了差,我會受罰,如果敬獻品超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