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榮棠身後的焦安下意識地就覺着,他家主子爺肯定是不去的。活得好好的時候,這二位都不來往,這會兒老爺子快死了,想着見他家主子爺一面了?當他家主子爺閒着沒事幹呢?
榮棠扭頭看焦安。
焦安心就是一提, 就怕榮棠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焦侍衛長差一點就當面進諫了,老國丈好歹是主子爺您的外祖父,不去您也說個好點的藉口,例如您國事纏身,要以國事爲重什麼的,您千萬別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能噎死人的刻薄話,那是您外祖父,親的!
“去長孫府,”榮棠跟焦安說。
跟自己想的不一樣,這讓焦安呆住了。
“你這是怎麼了?”榮棠皺一下眉頭,他的這個侍衛長是被今天的事嚇到了?
不知道是誰在後面用手指頭戳了一下焦安的背,硬是把焦侍衛長給戳回了神,“是,”焦安慌忙領命道:“屬下這就是去安排。”
到東宮來找榮棠的,是長孫錦風的長子,掛了一個虛的二等將軍銜,一天軍營也沒有入過,盡在家中胡混度日的一個二世祖。在來東宮之前,這位就做好了要受太子爺白眼的準備,是萬萬也沒想到,榮棠願意去他家裏見老爺子最後一面。所以焦安跑去準備榮棠去長孫府的事宜了,這位還沒回過神來。
榮棠看這位一眼,邁步便往前走了。
“長孫將軍?”一個東宮的侍衛小哥,不得不出聲提醒這位一聲,您這不能站在我們東宮發呆吧?
“哦,對,殿,殿下,”這位胡亂地抹一把臉,追着榮棠跑了起來。
榮棠又扭頭看這位一眼。
冷着臉的太子殿下,長孫家的這位少爺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他是真不想與榮棠打交道,太嚇人!
榮棠帶着人離開東宮沒多大一會兒的工夫,景儀快步走進御書房,跟景明帝耳語道:“聖上,太子殿下去了長孫府。”
景明帝坐着身子就是一跳,“什麼?”皇帝陛下大聲道。
還在御書房沒走的楚正初,馬上就擡頭看向了景明帝。
“他,”景明帝又壓低了說話的聲音,跟景儀道:“他不過來朕這裏,跑去長孫府做什麼?就因爲他拖着不過來,朕方纔差點就得帶北原人去看朕的煉丹爐了!”
景儀說:“聖上,國丈大人時日不多了。”
景明帝臉上的神情凝滯了一下,隨後道:“他快死了?”
“是,”景儀說。
“那就直說他快死了好了,說什麼時日不多?”景明帝很是嫌棄地道:“你是跟誰學得這種毛病?怎麼?你要去考狀元?”
景大統領就不明白,他家聖上現在怎麼還有心情跟他這兒廢話的?
“楚卿,”景明帝這時跟楚正初道:“朕這裏有事定奪,北原的事,我們以後再議吧。”
景明帝這藉口找的,讓景儀都不太好意思去面對楚相爺了。
楚正初卻還是站着沒動。
景明帝就頭疼,說:“有事改日再說吧。”
“聖上,”楚相爺說:“北原這事兒可以改日再議,臣這裏還有一事,想請問聖上。”
景明帝說:“你還有什麼事?”
“聖上,如今宗親們還沒有回南都城,”楚相爺說:“聖上之前收了諸位宗親的房產田地,此事不妥善處理,臣怕朝廷得生亂。”
景明帝吸一口氣,道:“有宗親找到你門上去了?”
楚正初直接往地上一跪,道:“臣不敢。”
景明帝手往額頭上一拍,他就煩楚正初這樣,他就是問上一句,這人跪什麼呢?弄得他好像不近人情的暴君一樣,“平身,”景明帝說:“那幫人就是找到你門上了,那也是白找,你能說服榮棠?朕都沒有這個本事。”
楚相爺:……
“還有,”景明帝說:“他們的房產田地,朕是花錢買的。”
楚相爺說:“聖上有給錢?”
“沒給錢,”景明皇帝理直氣壯地:“朕給打欠條了,他們還想怎麼樣?朕是皇帝,是天子,朕說話都是君無戲言,是聖旨了,朕還特意給他們寫了欠錢的條子,這樣做還不行?”
景儀有些同情地看了楚相爺一樣,相爺您要怎麼接聖上這話呢?他是真的打了欠條的,也是真的沒打算掏錢的,你能拿聖上怎麼樣?
“這事是榮棠鬧出來,讓宗親們去找榮棠,”景明帝又說:“朕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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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宗親們要是鬧將起來……”
“聖上啊!”楚正初急了,您就不怕太子殿下跟宗親們動刀動槍?
景明帝怕?以前皇帝陛下會怕,哪有衝自己族人動刀子,喊打喊殺的?可現在皇帝陛下不怕了,長生宗在眼前杵着呢,搞不好他兒子榮棠就得把命交待到北原去了,想想以後遍地都是程家父子那樣的怪物了,皇帝陛下覺得自己現在什麼也不怕了,大家都很有可能要一起往死路上去走了,他還管族人?他連自己都管不了!
“這幫人平裏裏不事生產,不思報國,”景明帝恨恨地道:“活着也無甚大用,隨便榮棠怎麼處置吧。”
“這,這怎麼行?”楚正初驚道。
“那那些兵漢鬧起來,就好了?”景明帝看楚正初一眼,道:“楚卿你也別覺着,以前這些人好打發,軍隊用不上他們了,就把他們當要飯的打發走就行,今時不同往日了,日 後我們要依仗這些兵漢了。”
面對怪物,軍隊得衝在前頭吧?兵漢們不是對付人,是對付喫人肉的不死怪物!景明帝現在是真心實意想對兵漢們好,重賞之下才能有勇夫啊,那幫子宗親在這個時候能有什麼用?
景明帝這話,讓楚正初沉默良久。
“楚卿你也不必多想了,”景明帝說:“宗親之前,本就是我皇家之事,與朝廷無關。若是有機會,你可以跟那幫人說一說,在他們隨朕離開南都之時,太子就已經想要他們的命了,因爲什麼?因爲太子他不想再白養着他們這些人了。”
“這,”楚相爺倒抽一口氣。
景儀倒不覺得自家聖上這話有假,太子殿下真幹得出這事來。
“他們是有銀子的,”景明帝說:“餓不死。”
“那他們要如何回城呢?”楚相爺問。
餓不死是餓不死啊,可宗親們總得有地方住吧?房子都讓太子殿下拿走了,這幫人要住在哪裏?露宿街頭?這不是丟皇家的臉嗎?
“朕跟太子商量一下,”景明帝說:“會找個地方安置他們的。”
“要把宗親們安排到一處住?”楚相爺又問,這哪位宗親能願意啊?
“有御林軍看着他們呢,”景明帝說:“他們敢不從?”
楚相爺又沒話說了,話說到現在,他怎麼覺着不光是太子殿下要對宗親們下手,聖上也想置諸位宗親於死地呢?
“回府去休息吧,”景明帝衝楚正初揮一下手,以後這位還得是操勞的時候,趁着現在還能休息,就抓緊吧。
楚相爺可以說是被聖上硬趕走的,站在帝宮門外,楚相爺想想還是放不下自己這顆憂國憂民的心,上了轎直奔東宮來。結果到了東宮,他才知道太子殿下去了長孫府,問什麼時候可歸,東宮的門前侍衛直接回了楚相爺三個字,不知道。
“要去長孫府嗎?”管家小心翼翼地問自家相爺。
楚正初在東宮門前的階下站了好一會兒,東宮的門前左右兩排掛了十餘盞燈,卻看着還是不太明亮的樣子。這昏暗的燈光,很襯楚相爺這會兒的心情,心頭壓着巨石,沉甸甸地,讓人喘不過氣來。
“相爺?”管家的臉都被夜風吹僵硬了,不得已,管家只得又出聲催自家相爺,您這老站在東宮大門口也不是事啊。
楚正初轉身往轎裏走的時候,腳下一絆,跌了一個跟頭。
楚相爺跌倒在自己家門口的時候,榮棠坐在老國丈的牀榻前,冷冷地喊了老國丈一聲:“長孫大人。”
老國丈的臉色灰白泛着死氣,這是將死之人的臉色,盯着榮棠看了片刻,老國丈緩緩地吐了一口氣出來,幽幽的,好像已經走上黃泉路的人,又回人間來透了一口氣一般。
“您有話要與孤說?”榮棠問,這位見過太多的死亡,所以此刻將死的老國丈,是沒辦法讓榮棠動容的。
“聽說長生宗來了南都城?”老國丈開口道。
“是,”榮棠道:“秦泱將他們都抓了。”
“抓了好,抓了好啊,”老國丈又鬆一口氣,喃喃道。
“您之前聽過長生宗?”榮棠問。
“衡陽王作亂的時候,我聽過,”老國丈說:“不,我不是聽過,我是見過。”
充斥着中藥苦味的臥房內室裏,家人和下人們都被老國丈趕了出去,就只榮棠這個太子陪坐在牀前,一屋子的悽清。
“我一直疑江闌是撞上了長生宗,”老國丈說話的聲音很微弱,要榮棠凝神細聽才能聽得清,老國丈說:“可我,可我又沒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