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的一座固若金湯的城,在今日之前,沒有人可以想象出它被攻陷時的模樣,也沒有人能想象的到,這座城的垮塌竟是從它的內部開始,而且僅僅是一個白天的時間,這座都城就已經易主,崇寧人和來自南方的莫氏叛軍,擁有了這座城。
無數人死了。
在這一場看似突如其來的內亂裏,世族大家,書香門第, 朝廷官員,市井人家,街頭的乞兒,無論是哪一個階級吧,都有人死,當權力和社會組織都失序之後,沒有人的性命可以得到保障。
莫小豆從小二樓下來,看見周大人一個人坐在庭院左邊的角落裏,兩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人,”莫小豆在周明山的面前站下,擡手在周明山的眼前晃了晃,說:“你這是怎麼了?”
周明山說不出話來,這位現在腦子裏連個想法都沒有了。
“喲,”莫小豆卻也沒等周明山說話,她這會兒又聽見她冬白哥的腳步聲了,“我哥回來了了,”說着話,莫小豆就往院門跑。
“小,小豆兒啊,”看見莫小豆要走,周大人才終於說話了。
“嗯?”莫小豆邊跑邊應聲。
“這得死多少人?”周明山問。
莫小豆又跑回到了周明山的跟前。
“這得死多少人?”周明山雙手捂住了臉,周大人現在是備受煎熬。
莫小豆往周明山的跟前一蹲,想了一下,莫小豆才說:“現在外面已經死了很多人了,姜川哥回來不是說城門那裏,都死了一條街的人了嗎?”
周明山捂着臉的手發着抖。
“也,也有很多人還活着啊,”莫小豆這時又說了一句。
這就是典型的末世人思維了,你想死去的人有什麼用?想想活人啊,活着的人才重要啊。
周明山就問:“還活着的人,他們以後會怎樣?”
莫小豆說:“以後?以後接着想辦法活下去啊,不然呢?”
莫冬白這時匆匆走進院門,看見自家小妹跟周明山待一起說話,莫冬白也只是衝莫小豆點一下頭,便往小二樓去了。
“大哥,”莫小豆喊。
“嗯,”莫冬白應莫小豆一聲。
看着莫冬白跑上去樓去了,莫小豆才又看周明山。
周明山說:“你不去你哥那裏?”
“不去,”莫小豆說:“我看過他了,我大哥沒受傷,他好着呢。”
周明山說:“他倒是也沒怎麼搭理你。”
莫小豆翻一個白眼,“我要有事,我還能蹲着跟大人你說話?”
周明山:……
這倒也是。
莫冬白上小二樓沒多一會兒,榮棠跟帶着他從小二樓上下來,莫小豆這會兒不能再蹲周明山這兒說話,莫姑娘是起身跑到榮棠的跟前,周明山也沒再坐着發呆了,跟在了莫小豆的身後。
“帝宮裏掌管見鳳印的聶妃死了,”榮棠站在庭院中,低聲跟莫小豆說:“慕諍的人馬到了,我現在要去南城看他們。”
“怎麼又是姓聶的?”莫小豆問。
“她是慕譯的生母,”榮棠說。
周明山手腳發軟,他奉命去崇寧的時候,聶妃還不是掌管後宮鳳印的人,當然,周大人對誰掌管鳳並不在乎,讓周明山駭到手腳發軟的是什麼?是聶氏一族如今手裏是握有兵馬的啊,保和大營的主帥聶守業就是聶氏一族的人,這樣一個勢力強盛的家族,竟然都保不住聶妃嗎?一個手裏握在鳳印的女人,對於家族來說有多重要,這個聶氏一族能不明白?
“聶守業呢?”周大人開口問道。
榮棠看周明山一眼,道:“保和大營發生內訌,現在聶守業可能已經不是保和大營的主帥了。”
“他跑了啊?”莫小豆說。
“他能往哪裏跑?”榮棠說:“現在城門都關着,誰都出不去,聶守業最多回聶家,保不住保和大營,他至少要保住聶家。”
“那帝宮已經到,到手了嗎?”周明山問。
榮棠點一下頭,邁步往前走了。
正慶帝沒有未成年的兒子,所以周明山不擔心皇子們,但帝宮裏的帝王嬪妃,幾位還未成年的公主呢?聶妃死了,那這些人呢?
周明山心中焦慮,但也不敢再問了,他剛纔那樣問,都已經怕榮棠會對他起疑了,不過周大人的這份焦慮也沒持續多長時間,因爲莫小豆替他問了。
“帝宮裏有
好些人呢,”莫小豆跟榮棠說:“慕譯的娘死了,那其他人呢?我聽說正慶帝有後宮美人三千的。”
“應該還有人躲在宮裏,”莫冬白這時小聲道:“不過我們的人手不夠,沒辦法搜宮,要等慕諍的兵馬進城後再說。”
“那守帝宮的禁宮呢?”莫小豆看自家大哥:“他們也有好多人啊。”
這總不能,禁軍都全軍覆沒了吧?
“禁軍撤往北城了,”莫冬白說。
幾個人說話的工夫,榮棠已經走到了驛館的大門處,原本死守着驛館大門不去的驛館衆人,這會兒已經不見了蹤影,焦安帶着一隊侍衛,已經站在馬前,都在等榮棠了。
榮棠走出驛館大門,往北邊看了看,說:“北城現在已經沒有動靜了,也不見有火光,禁軍們沒有攻打北城。”
莫小豆說:“正慶帝和鹿鳴在南城外啊,他們出北城沒用吧?”
從北城繞道南城?不說這路遠了,這幫子禁軍就不怕城裏的人追出來?被追殺什麼的,太悲催了。
“我們先去南城,”榮棠翻身上了馬。
“哦,”莫小豆應一聲。
“你留在驛館,”榮棠跟周明山說:“若是有事,就派人去南城找我。”
周明山現在還能說什麼呢?他只能領命啊。
榮棠帶人往南城去,周明山站在驛館外,驛館外的街道並不大,但也倒伏着不少屍體,還有財物散落街頭,也不見有人去揀拾。周明山是扶着牆回驛館的,驛館外都是這副慘狀了,都城的大街上會是怎樣一副景象?
“焦侍衛長說,南城門那裏死的人更多,好些人都是被活生生踩死的,”有周明山的侍衛小聲嘀咕。
周明山狠狠地一閉眼,想吼這個侍衛說你閉嘴,可週大人這麼吼不出來。
胖總手裏拎着一個包裹從驛館出來,他是想拿些喫的給他家主子爺帶上的,這一大晚上的出去,誰知道他家主子爺忙到什麼時候回來呢?可胖總遲了一步,他出去了,榮棠已經死了。
“這就是信長生宗的下場啊,”聽見周明山侍衛的嘀咕,胖總也不急着懊惱着自己動作慢了,開口道:“要是信幹活宗,他們絕不會是現在這個下場。”
周明山!!!
這個時候還扯幹活宗?他好想宰了這個胖子啊!
“人啊,得靠自己幹活賺錢,”胖總還在跟周明山的侍衛嘮叨:“賺多也好,賺少也好,至少良心不虧。現在你們看看,”胖總手指指街上的屍體,說到這裏,胖總突然就又想起一個問題來,看向了周明山說:“對了,這城裏的長生宗呢?都殺成這樣了,怎麼沒聽到長生宗的動靜?”
周明山被胖總問得一愣。
“哦,”胖總這會兒又在自問自答了,“咱家不知道有什麼要緊的?主子爺知道就行了。”他的主子爺那麼英明,怎麼會不安排對付長生宗呢?不可能的。
周明山看着胖總,你主子知道個屁!他要這麼有本事,他能打仗輸給慕諍?
“大人,你這麼瞪着咱家,你是有話要對咱家說?”看周明山瞪着自己,胖總問了周明山一句。
“你看驛館吧,”周明山跟胖總說。
看着周明山帶着人也要走,胖總急了,這位再帶着侍衛一走,驛館裏還有幾個人了?就他帶着四個“陪嫁宮女”,外加兩個御醫,還有一個人事不醒中的慕諍了,這要北原人再打過來,要他怎麼辦?!
“你去哪兒?”胖總追着周大人跑。
“我去長生宗的地盤看看,”周明山上了馬,手拉着繮繩跟胖總說:“你放心吧,現在城裏正亂着,等慕諍的兵馬進了城,就更沒人能想得起來這裏了。”
周明山帶着侍衛騎馬走了,胖總吃了一嘴的灰,“呸”的一聲把嘴裏的灰吐了,胖總不滿地自言自語:“可要是有個萬一呢?”
“老天爺,您就開開眼,保佑沒有這個萬一吧,”第一句說出口,胖總就後悔了,忙就改口挽回道:“我一個太監,我真的是誰也護不住。”
他不會武,他還胖,他腿短,真要有人殺來了,他連揹着慕諍逃命,他都辦不到啊!
驛館的門裏,四個宮人擠作一團,看見胖總嘴裏念着經似地進來了,四個宮人連連往後退着步,看着更加害怕的模樣。
“看見外面了?”胖總站下來,手背在身後,問四個宮人道。
四個宮人齊齊點頭。
“那就回屋去,”胖總說。
“會不會,會不會出事?”一個宮人掉着眼淚,小聲問胖總。
胖總看看這四個姑娘,這都還是小姑娘呢,“唉,”胖總嘆一口氣,說:“有主子爺他們頂在前頭呢,你們還怕什麼?回屋要實在心慌,那就拜拜菩薩,求菩薩保佑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