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她模糊的問着，內心掙扎着。
她覺得自己在做夢，她竭力的想從那個夢中醒來，又竭力的想不要醒過來。
“這位先生可認得我？”
她模糊的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
“你的記憶爲何如此的不好？” 那個聲音在說：“你還不如我，短短的三年而已，便不認得我了？”
“難道……”她定睛看去，於是，她看到他了。“你是遠山？”她喫驚的問。
“正是！”
他望着她。
他的脣邊，帶着一個好淒涼好淒涼的微笑；他的眼底，也充滿了關注和憐惜。
“可是你這樣的裝束，白衣飄飄，完全像個古人嘛。”
“唉……”
遠山輕嘆一聲，向她走來。
他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靜靜地，悲悽地，蒼涼地，愛憐地凝視着她。
凝視了好一會兒，他輕嘆一聲說：
“孤獨一人，無魂無魄，現代人也好，古代人也罷，並無區別，留在這兒的，只是一個軀殼而已……”他看她，再看她：“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追尋，一世一場嘆，一生爲一人。”
“遠山！”
她叫，伸出手去。
她想拉住他，但是，她碰不到他。
“遠山，是你，真的是你嗎？”
“是我！”他低語：“你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嗎？”
“找你？”
“謝謝你，遵守了我們之間的約定。”他離她似近似遠，如真如幻。“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遠山低嘆着：“你像月亮般美好，風月迷灣藏琥珀，朱脣一顆點櫻桃。”他頓了頓，幽幽的吟誦着：“柳腰春風過，白鳥隨香走，花顏如花綻，玉音婉轉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遠山！”她急迫的低喊：“你喝醉了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耶！你到底在說些什麼？這不是在夢中嗎？不是我的幻覺嗎？真的……真的是你？你真的來了？”
“是呀，我來了。”
遠山飄動着身子。
“月兒，我想告訴你一些話……” 他沉吟了片刻，語言沙啞：“你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你該回去了！至於我們今世的未了之情，只能希望來世能圓了。”
“遠山，我太討厭自己了……”
冷月搖頭，她覺得自己在流淚了。
“我曾經以爲，我這輩子都不會遇到那種生生死死的愛情，直到遇見了你……”她啜泣着說：“是你，拾起了我那顆茫然的心，叫我相信愛情，相信你……相信烏雲會化成綿綿細雨，相信春風會讓冰山融化，會變成跳躍的小溪……可是，我害得你提前離開了……”
她大哭起來，淚如雨下了。
“你離開了……”她悲慼的哭訴着：“而我的愛情，不過是擁抱了鏡子裏那個遍體鱗傷的自己而已……一切的美好，都存在於我的幻想之中……越是渴望，就越是得不到……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一切，不過就是白駒過隙，如夢一場……遠山，你知道讓心臟變硬的辦法嗎？”
“月兒呀！”遠山低語：“我就是心臟變硬才死的呀！”他長嘆着：“我的月兒心臟很健康，會長命百歲的！”
“什麼？”她擡起淚眼看他。“我是個垂死之人，你何必拿我尋開心呢？”
“你知道天上的雲彩吧，聚了散，散了又聚。” 他沉思着說：“人生的離合就像天上的雲彩一樣，生生滅滅，分分合合純屬正常，你又何必傷心呢？”
“遠山！”她叫：“你說的多輕鬆喔！”她含淚的眼睛瞪的溜圓。“你知道的，你一定早就知道了！知道這個時空對我的反噬已經越來越大了，我在這裏的時間不多了！所以，你來接我的，對不對？但是，打住——”
她比了一個交警指揮車輛停止前行的手勢。
“我現在還不能跟你走！因爲，我還有許多的心願未了！還有好多不明白的事兒……”
“比如呢？”
他認真的望着她。
“比如……”冷月認真的回答：“我不想這麼快的就離開，我……我想成爲他的新娘，我還想，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想打破三年歸去的這個咒語！”
“月兒呀，你聽我說……”遠山不急不緩。“這世上的一切呀，都是一明一暗的。”
他注視着她，深深的，深深的注視着她。
他嘆息着，並未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充滿了哲理和玄機。
“我一直在想啊，爲什麼在這天道當中，不是隻有好就可以了呢？”
“遠山——”她低喊：“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在這裏，第一次見到你。C城的太陽，月亮，星辰就兩兩相對，相伴相生，難道你不明白我的心嗎？”
“我當然明白！”遠山說：“否則，我怎麼會拜託我的朋友，創造了這樣不凡的你，堪稱爲人間的奇蹟呢。”
“人間奇蹟？”
冷月深深的吸了口氣。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得太深了！”她叫：“短短的三年而已。”淚水又滑下了她的面頰：“其實，我早就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了，早就想找你的那個朋友李博士理論了！可是，他卻像個縮頭烏龜一樣，一直藏匿在國外！創造了曇花一現的我，卻不管不問我的未來！”
“在哪兒沾的匪氣呀？”遠山噗嗤一笑問。
“你不知道吧？”她賭氣的說：“我上輩子就這樣了。”
“放心吧，你早就是本仙的人了，他會對你負責的。”
“可我，一直覺得蹊蹺。”冷月繼續說：“我不知道李博士到底對我做了些什麼，自從離開療養院，我就離開了我的家，離開了李民和兒子……”
“不想去找李民麼？”
“去不了！”
“可是落葉歸根，你還是會回去的。”他忽然靠近她，一個纏綿的長吻之後，他擁着她，在她耳邊一連串的說：“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他放開了她，退向了門邊。
“遠山！你去哪兒！”
她追着他，惶恐的喊。
“回去吧！回去——”
遠山的身影，輕飄飄的，消失在門口的光影中。
“遠山……遠山……遠山……你去哪裏？遠山……遠山……”
忽然，有人搖她，喊着：“月兒！月兒！”
冷月一驚而醒，發現清風正在搖着她，喊着她。
“你這是怎麼啦？難道又在做夢嗎？”他問。
“哎呀，這可怎麼辦？”冷月從牀上陡然坐起，她睜大眼睛，茫然四顧。“清風啊，剛纔遠山來過了，他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有老哇！只是裝束和髮式改變了很多。他叫我回去……難道，是遊戲結束了嗎？是嗎？”
“遠山？”
清風注視着冷月。
一時之間，他心裏竟像打翻了調味瓶，簡直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這裏只有我——袁清風！”
冷月坐在牀上，她神思恍惚。
“可是我明明看到他，他還和我說什麼落葉歸根，他叫我……”冷月回憶着，尋思着，忽然間，就打了個冷戰。“他叫我回去……回到李民那裏去！”
“你哪兒都不能去！”
清風打斷了她，緊盯着她的眼睛，也握緊了她的手。
“我也希望我們再活一百年，希望明年的這個時候，仍然能和你在一起……”冷月顫抖着，擡眼看清風，低低地，小聲的說：“能讓我好好的愛你，能報答你的深情，一直都是我的心願耶……可是清風君，我可能真的活不了多久了……”
“不會的！”
清風不由自主的挽緊了她。
“我會想辦法的！”他低喊着說：“昨天晚上，我已經拜託張博士了，他會想辦法聯繫在國外的李博士！我想，只要是李博士在的話，他是一定會有辦法救你的！而且，我也不許你這樣消沉！”
“上帝待我可真優厚喔！”
冷月垂下了眼簾，她的眼裏閃爍着淚光。
“從基因的角度，我討厭物種的變異，但我卻非常感謝李博士創造了我。”她含着淚說：“我來時，不知道我會來，我要走，大概也留不住。不過好像這世間所有的好，我都已經用盡了……作爲女人，能有這樣優秀的你喜歡我，不離不棄，讓我知道自己是一朵花，這是對我此生的最大褒獎。”
“月兒！”
他低喚着，重重的喚着。
“快別這樣說了，我們會像童話故事一樣幸福美滿的！因爲，守護天使早就安排好了，就看我倆的決心了。”
冷月透過淚霧，看着清風那張充滿了焦灼、渴望、與熱情的臉，看着那對燃燒着痛苦與渴求的眼睛，她覺得心絃抽緊而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