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暖不止來自同學們,來自宿管阿姨,還有來自輔導員,還有當時的英語老師。
英語老師和我初中時的語文老師一樣溫和,她是個初爲人母的30歲女子。總會把英語說得溫婉動聽。大一上半學期我的英語成績是94分,她特別開心,下半學期時,她破格自己掏錢,送了我一份禮物作爲鼓勵,那是我的第一個MP3和第一副耳機。
那還是當時市場上最流行的一個叫“本色”的韓國牌子,都是奶白色的,純淨的有點耀眼和溫暖。
更讓我感動的是,英語老師特別細膩和貼心:她竟然在裏面爲我拷滿了英語純正發音的英文原版故事閱讀。
我愛惜得如眼珠子一般,時刻將它們帶在我的身邊,一有空就插入我的耳朵裏,走路也聽,喫飯也聽,睡覺也聽。
一開始很少能聽懂,但也滿心歡喜,直到後來能默默跟着念,能忍不住說出口來。
在拿到這份禮物的一個月後,英語老師特意考驗了我一番,最後,給我推薦了一份家教工作:是輔導學校一對兒副教授的孩子學習英語和數學。
說是輔導,不如說是學前“啓蒙”,因爲英語老師特意叮囑我說:那是個七歲的小女孩兒,名叫綰綰,孩子有點自閉,不愛說話。
綰綰的父母 都是理工大的教授,由於年輕時專心拼事業,耽擱了最佳生育年齡,孩子生的有些晚了。
現在兩位教授和孩子相差了30多歲:40多歲的大人,帶着7歲的孩子,哪兒哪兒都不太對。也請了很多幼師,孩子卻依舊難打開,整天抱着個芭比娃娃,不愛說話,活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她自己的世界裏。
他們準備今年秋季讓綰綰入學一年級,許諾只要我能讓綰綰多說說話兒,他們就1個小時付我50塊錢;若是能教她學會英文單詞發音、唱幾首英文兒歌,就1個小時100。
我接到這個任務,內心簡直喜不自勝!
我當前的生活費,還是去年初秋扁桃體發炎時,華銘借我的兩千塊。
由於,我也未敢向華錚要華銘的手機號,從除夕那晚過後,就再也沒機會見到華銘。
如今那筆錢還剩下的有一大半,這下子,加上這份兒家教,我更有希望能早日湊足。
我計劃着:如果下次能見到華銘,我一定要還了他錢,以此向他證明我大學有多充實,活得有多好…
還有,再見面,我一定要拿到華銘的手機號…
聽完時薪的那個時候,我滿眼的光,我毫不猶豫地、幾乎是狂喜地攬了綰綰的英語、數學,甚至其它一切我能教的。
第一次去綰綰家時,我敲錯了門。
他們家就在校園內的家屬樓區,家屬樓的設計是一梯兩戶。那天我乘電直達9層後,卻找不到901的門牌標識,看着電梯兩側兩扇一模一樣的門,我猶豫了好一陣子。
於是,我憑直覺,試探地敲了左手邊的一扇。
敲開這扇門,也敲開了我能體會到的人世間的第二段黑暗和骯髒…
起初,我敲完第一遍,並沒有人響應,接着發現春聯旁的貓眼一側,有個門鈴按鈕。
我嘗試着按了下去。
很快,門被從裏面打來。
是一位40多歲的精瘦白淨的中年男人。
他頭髮溼漉漉,似乎剛洗完澡,裹着酒店纔會用的白色睡衣,並未栓緊腰間的帶子,微露出上胸。
我瞬間不知所措,滿臉通紅,才慌忙忙扭轉過頭,我邊轉邊道歉:“不好意思,你們不方便的話,我等會兒再來…”
對面的人,似乎卻滿眼驚豔地盯着我看,不慌不忙地繫着腰間睡衣帶,帶着滿滿的笑意,笑問道:“小美女,你是哪個班的,特地來找我的嗎?”
我一直都是個很敏感的人,能感覺到那種笑聲中藏有什麼樣的深意。
“哦,不好意思,請問是綰綰家嗎?我是綰綰的新家教,我們英語老師推薦的我,我姓劉…”
“哦,小劉老師呀,小姑娘知道害羞啦?我收拾好了,你要不先進來說話?”
我慢慢扭轉臉面,不敢看他,我警惕地從門口望進門內:門口玄關處擺放了幾雙拖鞋,但多爲男士的;唯一一雙特殊的顏色,是粉紅,應該只適合年輕的女士,沒有一雙能適合7歲孩童的。
屋內很乾淨,靜悄悄,這個男人獨居,沒有孩子。
我猜我錯了。正要問,這個時候,背後的門突然被人拉開了。
萬幸,是綰綰媽媽出來迎接我,她說等我好久都不見我到,就出來看看我,原來竟然是我敲錯了門。
她給我做介紹:眼前902住的這位是學校物理學科帶頭人:黃立強教授。
我忙和黃教授點頭,再次道歉完畢,就跟着綰綰媽媽鑽進了901,見到了綰綰和她和藹慈祥的爸爸。
第一次見綰綰,發現她很像她媽媽,眼睛很大,人白白的,是個袖珍型的小美人兒。
只一眼,我就喜歡上了這麼個孩子。起初她望着我,滿懷戒備,一句話也不肯和我說。
小時候別人罵我黑妞、沒爹生沒娘養的時候,我也敏感地自閉過。自閉並不是天生的,而是積累了很多無法表達的、不懂如何疏導的小情緒。那一刻,我想看見了當年的我,我是發自真心的想她好,想她能和我說說話,感受我內心的喜悅。
後來的她,可能覺得我面善,也可能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真心,她終於開口說話。她的第一句話是:她很喜歡小劉老師。
她能說話,別提我有多開心,於是,我每個週末都期盼着去找綰綰玩兒。
隨着幾次相處,她學會了開門迎接我,學會了將我送出門,給我招手說再見。
有一次,我遠遠看見,小小人兒自己一個站在了單元樓門下,看到我,就遠遠地跑去牽着我的手,把我拉上電梯,拉進她家門。
她,拉着我去陽臺上,讓我幫她給新洗完的芭比娃娃穿衣服。
綰綰爸媽看我倆在玩,就和我倆道了別,一起出門買菜去。
家裏只有我和綰綰。
我倆坐在陽臺的地板上,我認真地幫她給娃娃梳頭,編辮子,最後套上小衣,看她認真的模樣,我笑問道:
“綰綰,芭比是誰給你買的呀?綰綰這麼喜歡?”
“是綰綰的…”
“哈哈哈,知道是綰綰的,不是小劉老師的,也不是別人的…那,是媽媽給你買的嗎?所以綰綰這麼喜歡嗎?”
“是對面的黃伯伯送給我的…”
我驚訝了一瞬,笑着問道:“黃伯伯?綰綰很喜歡黃伯伯嗎?”
綰綰搖頭,還算清晰道:“黃伯伯會給綰綰送娃娃,會哄綰綰,會給綰綰送好喫的蛋糕,還會親親綰綰這裏,癢癢的很舒服…”
我目光隨着她指間,恍惚中,魂魄彷彿被抽離出了身體!
我目光死死盯着她的指間,盯着那個蔥白的孩童手指,指着那粉紅芭比娃娃的下體…
我腦袋突然嗡鳴,耳朵裏彷彿被稚嫩的童音灌入了什麼冷風寒氣,它們順着耳朵裏的通道,流入我的大腦子,刺激着我的心臟。
“轟——”地一聲,有什麼在腦子裏炸開、坍塌,在心臟上瘋狂地撕裂…
望着綰綰的懵懂的大眼,我的臉和腦袋,倒映在她的眼珠裏:它們,一片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