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坊內東南角一處簡陋的房間裏,一個小丫頭正滿臉焦急的擰着冰水帕子,往躺在寬大的通鋪上卻因此顯得格外弱小的女孩額上搭去,還不住的用在偏門守門老鬼的酒壺裏偷來的酒給她擦手心和腳心。
她們這些還未學成的小孩子們,尚且沒有屬於自己的丫鬟照料,平時的衣食住行,甚至生病了都要自己來。
通鋪上正在發高燒的女孩滿臉通紅,身上蓋了三層厚的被子仍是止不住的瑟瑟發抖,小丫頭急的額頭冒汗,這都幾天了?怕是熬不過去了吧。
可她卻是在這裏自己唯一能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啊!
小丫頭一想到此,水靈靈的眼眸裏已含了淚意,眼圈也紅了,最後她索性不再做無用功,將剩下的酒液一股腦的倒在那小女孩的兩隻小腳丫上,一邊狠命揉搓一邊帶着哭腔叫道:“枝兒,你快給我醒來!不然的話,我、我也隨你去了……”
葉離枝是在腳底的一陣瘙癢中蜷縮着身子忍笑醒來的。
意識回籠的一瞬間,她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蒼天有眼!第二個念頭卻是:誰那麼大膽子居然敢如此褻玩她一個女子的腳……
葉離枝猛地睜眼坐起,環顧一圈,卻也只見一個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傻的小丫頭傻愣愣的站在炕尾,兩隻略顯粗糙的小手還將松未松的握着她的腳丫子。
“你是……”是哪裏來的無知小丫鬟?
葉離枝話還沒問出口,就被人一個飛撲抱了個滿懷,這小丫頭撲進她的懷裏,抓住她寬鬆的衣襟哭哭啼啼道:“你、你終於醒了……”
濃濃的鼻音是滿滿的關懷和慶幸。
葉離枝心頭一暖,忍不住捏起她的小臉來仔細打量,那小丫頭倒有些不好意思,還以爲她要羞一下自己滿臉淚珠的蠢樣。
葉離枝卻並未開口說什麼,只是看着她的目光逐漸變得疑惑和震驚起來。
“我,我怎會夢到你……”
她怎麼會夢到小時候的素衣?!
葉離枝的內心別提有多驚濤駭浪了,那邊廂還是小孩子的素衣已經舉袖擦乾了眼淚,殷殷的望着她,軟軟道:“枝兒你餓嗎?”
葉離枝不語。
素衣又問:“枝兒你渴嗎?”
葉離枝轉頭看向窗外,一時不知該驚該喜。
素衣怕她被接連幾天的高燒燒壞了腦子,擡手便要去探她額頭,葉離枝在那爾虞我詐中浸淫多年,對於外人的防備不言而喻,當下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扼得緊緊的。
素衣覺得有點痛,卻沒有掙開,而是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擔心的看着她,問:“枝兒,你怎麼了,是不是魘着了?”
老人常說小孩容易嚇着之類,素衣見葉離枝自醒來後就行爲古怪,不由就往這上頭想去。
葉離枝卻只是盯着她蹙起的眉心定定看了好一會兒,纔將
她的手腕放開,扯開一抹甜甜的笑道:“我……沒事。”
她話音剛落,就從外面撞門而入一個面目兇惡的婦人來,她是專門負責看守這些小丫頭片子的老媽子,已是中年,人老珠黃,對於沒有身份背景又格外漂亮的小丫頭很是苛刻。
素衣一見她進來就忍不住害怕的退到通鋪的角落裏,嘴裏卻忍不住解釋道:“我們沒有……枝兒的燒還沒有退……”
“還敢頂嘴!”
老媽子眼睛一瞪,上來就狠狠踹了素衣一腳,素衣喫痛,卻不敢叫的捂住肚子蹲下身去。
葉離枝方纔還天真爛漫的笑容倏忽冷了下來。
她怎麼忘了……她的身份不過是丞相府裏一個小小的庶女,還因命中和嫡長女八字相沖被扔到了府外自生自滅。
一切要重來嗎?好,很好。
他們一個個,一樁樁,一件件,用骯髒的心腸和下作的手段,毀了她葉離枝的一生。
那她就一個個,一樁樁,一件件的,爲自己和因自己而遭遇欺辱的人,討回一個公道!
葉離枝懷着激動和些微忐忑的心情往枕頭底下摸了一把,果然在枕頭反面的夾層裏摸到了一個小小的布包,她將布包一把抽出,爬上前去遞送到老媽子的面前。
等引過她的注意力來之後,才扯起一抹可憐兮兮的虛弱笑容,帶着懇求和恐懼道:“劉姨,都是我不好,連累了素衣沒去學課,這個,就當作是我的賠罪禮吧,還請您收下,饒了我們這一回,好麼?”
劉姓的老媽子一怔,面上浮起一抹喜色,袖子一掩就將那小小的布包收入了自己手中。
她心知肚明裏面放的是什麼,葉離枝這小丫頭雖然出身低微,但其母不揚不代表父親也是無名小輩,她的親生父親,可是當朝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葉瀾葉丞相,且葉家三代爲相,身世顯赫着呢。
縱使葉離枝只是個庶出還不受寵被扔到這裏學舞的小小姐,每月仍有丞相府的人按時送銀子來供她喫穿用度,只是那銀子經過層層之手,等真正落到葉離枝的手裏時,已經寥寥無幾了。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老媽子的神色這才略微緩和了些,裝模作樣道:“今兒我就大發慈悲且饒了你們這一次,可沒有下回,知道了嗎?”
“是。”葉離枝和素衣連連點頭。
老媽子這才滿意了,轉身就走,臨出門前卻又回過頭來,支使道:“反正今兒的課你們也耽擱了,不如明日再去,但也不能別人在學課卻放任你們在這兒偷懶,去張姐那兒幫着洗衣吧。”
“是……”
舞女們的香雲輕紗是不能用腳踩更不能用木棍敲着洗的,而是要用手來輕柔而仔細的搓洗,只是外頭天氣尚且陰寒,葉離枝又高燒未褪,老媽子這吩咐可不可謂不過分。
素衣緩過勁兒來,有些怯生生地對着正在勉強撐着虛軟無力的身子低頭穿鞋的葉離枝道:“枝兒,外面水涼,等會兒你只要拿着件裝裝樣子就好,我洗的快些,分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