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瀟月伏在牀上，側着頭，這個姿勢很難喂藥，方新蕊卻極有耐心，一滴滴地潤上去，小心地看着藥液流入口腔，融化吸收。
“快點關門，外面夜風冷，別吹到大小姐。”
方新蕊頭也沒擡地說一句，半晌，聽到走過來兩串腳步聲，她急忙擡頭去看，手上一頓，玉瓶裏的藥液灑出些許，暈溼了帕子。
一隻手指修長的大手閃電般出現，扶正了玉瓶。
“你怎麼來了！”
方新蕊瞪了一眼，轉頭去看祁小蘿，卻見祁小蘿衝她搖了搖頭，又看了看牀上昏睡着的女孩，對方新蕊說道，“陸院長送了幾瓶丹藥過來，我們出去接一下。”
方新蕊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心裏十分不樂意，瞥了蕭時予一眼，就要拒絕，然而瞥見了他臉上的表情，頓時嗓子發堵，將手裏的玉瓶往蕭時予手裏一塞，拉起祁小蘿起身出去了。
屋裏沒有點燈，月光照進來，灑在兩人身上。
女孩的側臉在月光下白的近乎透明。
蕭時予沒有手帕，便伸出一隻手墊在她的嘴角下，女孩清淺的呼吸帶着一絲熱氣，吹在他的指間，暖暖的，讓人安心。
楚瀟月的嘴脣很飽滿，他輕輕捏一下她的下巴，讓她微微張開嘴脣，玉瓶圓潤的瓶口貼在她的嘴脣上，一點點提起瓶身，讓藥液緩慢地流下來。
一滴，又一滴。
他的眼睛緊緊盯着藥液，觀察着她吸收靈藥的情況，他小心地提着胳膊，讓瓶口保持在一個即不會壓到她的嘴脣，又恰好貼住嘴脣的位置，好像生怕這一絲微弱的觸碰會影響她的安睡。
他屏住呼吸，嘴脣抿着，整個人都很緊張。
月光下，少年的動作看起來很笨拙，也很僵硬，他眼神專注，捏着玉瓶的手指尖，因爲用力和緊張微微發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一瓶靈藥終於喂完了。
蕭時予眼中控制不住地閃過一絲安慰，手腕收起，瓶口的最後一滴靈藥藏在凹槽裏，他沒有看到，此時這滴藥液灑落出來，從女孩的嘴脣上一滾，滴落在他的指頭上。
少年頓時一驚，連忙去看還有沒有其他藥液灑在她的臉頰上，確認無虞後鬆了口氣，看了看指尖晶瑩的藥液，頓了頓，將那滴藥液抿入了口中。
昏迷中的楚瀟月看起來與往常不太一樣，活潑靈動的女孩眼睛閉着，鴉黑的睫毛微微上翹，眉毛彎彎的，眉尾有一顆淺淺的小痣，鼻樑的弧線柔柔的，鼻尖飽滿，下巴圓潤，看起來十分恬靜。
蕭時予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的、長時間的、仔細的注視她的臉，他一動不動，就這樣看着她。
許久，他臉孔一紅，突然覺得這樣的視線有些冒犯，急忙收回目光，卻見女孩雪白的脖頸露在錦被外，連忙去拉被子。
突然，他的手指觸到了一片細滑的皮膚，少年頓時一愣，反應過來是女孩的肩膀！
轟地一下，少年的臉頰爆紅，急忙放開被子，騰地站起來。
蕭時予往後一退，一腳踩在腳踏邊緣，身形踉蹌兩步，袖子掃到牀沿放着的玉瓶，只見玉瓶搖晃兩下就從牀沿掉下來。
少年瞳孔一縮，頓時凌空腰身一擰，伸手穩穩將玉瓶抄在手裏，急忙穩住身形，一滴冷汗流下來，他好像完全沒感覺到似的，又輕輕坐回牀邊，小心地看女孩的臉。
眉頭舒展，呼吸均勻。
呼，還好還好。
他從儲物袋裏拿出一塊白色的毛皮，是在試練塔中得的中階靈獸的皮毛，輕輕蓋在女孩的脖頸上。
突然，他看見在女孩的脖頸間，有一塊小小的墜子。
月光與黑暗的交接處，一切都模糊看不清楚，然而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那是一塊紫色的墜子，不是很大，只有他半個指頭長，非金非玉的材質被雕刻成閃電一樣的形狀，邊角卻是圓潤的。
那是他在她六歲生辰前一天送給她的禮物，本是他之前佩戴的舊物，他還以爲她多多少少會嫌棄，只是由於良好的修養沒有表露出來，畢竟她是楚家嫡系大小姐，從小到大都生活在錦繡堆裏。
沒想到她一直戴着……
那一瞬間，他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麼感覺，酸酸的，脹脹的。
月光就這樣溫柔的照進來，牀邊的少年，目光比月色還要溫柔。
你好些了麼？
傷口還疼麼？
你還要睡多久呢？
你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呢？
我覺得很愧疚，我說了要保護你的。
我想道歉，但我猜你不想聽。
我想感謝你，如果沒有你，我已經死了……
不，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死了。
但我想，你也許也不想聽我說感謝。
我幾乎可以猜到你會說什麼，你會說沒關係，你會說不要說什麼謝不謝，之後你又會岔開話題，想方設法淡去我的感激。
你總是這樣。
你知道嗎，我殺了蕭近青，殺了這個世界上，我最痛恨的親人，也是唯一的親人。我囚禁了趙品勝，我會讓他餘生都生不如死，償還他犯下的罪孽。
我還殺了很多人，趙品勝父子的走狗，爲虎作倀的叛徒，吃裏扒外的小人……
可是我一點都不暢快。
一想到你還昏迷不醒，報仇雪恨、奪回家族，都不能使我有一絲一毫愉悅……
你還是很累吧，那就再睡一會。
休息好了，就早點醒過來……
醒過來吧，跟我說說話，好麼……
千言萬語衝到嘴邊，萬般思緒涌上眼底，而最終，少年只是輕輕呢喃一聲。
“瀟月……”
天際泛白，門被輕輕推開，蕭時予擡起頭，方新蕊和祁小蘿已經走了進來，他見狀站起身，又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女孩，感激地對兩人拱了拱手。
方新蕊的神色雖然還有些彆扭，但到底不像昨天那麼憤怒了，“大小姐該換藥了，你也該回去了。”
蕭時予點點頭，說了聲多謝，便行禮離去。
“倒是個彬彬有禮的人，沒想到殺了那麼多人。”
待人走遠了，方新蕊咕噥一句，將藥布一塊塊展開。
“殺父竊族之仇，換你你不殺人？”
“倒也是，聽李追學長說，光是昨夜，這蕭家大宅裏，就死了幾百個……”
“唉。”祁小蘿嘆了口氣，“雷霆手段啊，乾淨利落殺幾百，比拖拖拉拉殺幾千還有效呢。這蕭家以後，肯定是不容小覷了。”
幾百年來，蕭家嫡支孱弱，連她們作爲通天學院的小小學員，都知道蕭家已經衰落的不成樣子，如今蕭時予強勢迴歸，一方面乾淨利落地收拾了舊賬，一方面又有閉關多年的大長老支持。
這還不算態度不明，卻實際上庇護他多年的楚家。
同時，人們也不會忘記，那一劍一個金丹長老的高強實力。
年紀輕輕，高深莫測啊……
“哼，要是他以後沒良心，敢跟大小姐做對，我拼了命也要殺了他！”
祁小蘿看着方新蕊氣哼哼的樣子咧嘴一笑。
到底還是小孩子。
蕭時予那緊張慌亂的樣子，方新蕊看不出來，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跟大小姐做對？
爲了大小姐開心，他怕是願意跟全天下做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