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巢回填發出的咔擦聲迴盪在每個麻木的人的耳邊,就像教堂的鐘聲讓人閉上雙眼對着早已被褻瀆千百次又重新拾起的神祇祈禱,讓他們死寂一樣的臉皮終於泛起了波瀾。
沒有人對死亡是毫不畏懼的,或許有極少人因爲歲月和故事的沉澱讓死亡在他們心中的分量變得稍微輕了那麼一些,可死亡到來的這個“過程”卻是永遠不會失去他本有的重量的...而或許人類真正畏懼的也並非是死亡,而是它來到時的這個過程本身。
現在他們進行的這個遊戲正是最簡單直拙的,將人類畏懼死亡的情緒壓榨到極限的方式。
左輪槍的彈巢被手劃過,只裝填了一顆子彈的彈巢飛速地旋轉着,就像銀色的陀螺散發着淡淡的光影——那是房間裏唯一的照明源,角落的提燈,燃料燃燒着火焰卻永不熄滅,因爲火焰早已經“死”了不再消耗任何物質支撐它的存在,它變相的得到了永生,但它永遠失去的是作爲火焰的溫度,就像冷光照耀着的這羣人類失去了精神。
火光之下每個人的臉都是畏懼的麻木的,大宅之外那青銅樹海走入的死者們也不再嘶嚎,黑色斗篷下暗金色的黃金瞳照亮着他們蒼白的臉龐,壓到喉嚨裏的低語全是對血肉的飢渴難耐,他們在一刻間陷入了沉寂彷彿是在翹首期盼着那透露着半點微光的大宅內即將發生的事情。
一場遊戲開始了。
蘇曉檣並不知道爲什麼會存在着這種毫不合理湮滅人性的遊戲...他們在踐踏希望,將生的希望,人類黃金的意志,唾棄到了地上和着那些毛毯和地板一起腐爛掉。
“15個人,3個人一組,一把槍一顆子彈,活着的繼續活着,不幸的...則是讓我們繼續活下去。”男人嘶聲說。
女孩不陌生這個遊戲,俄羅斯輪盤賭,最早痕跡可以追溯到1840年的塞爾維亞,一位熱衷於賭博的士兵通過左輪手槍中塞入一枚子彈的方式射擊啤酒瓶來吸引觀衆下注,但那位士兵怎麼也沒想到這種遊戲延伸到今天槍口對準的不再是啤酒瓶了,而是自己本身,但同樣還是擁有賭注的,他們自己的生命。
蘇曉檣坐在男人身邊,與其他十四人圍成了一個祭祀般的圈,中間擺放的不是血肉而是三把金屬手槍和零散子彈。她看着這些子彈,又看着那些恐懼但卻沒有逃避的人們,終於還是問出口了,“爲什麼?”
“規則。”男人聲音有些沙啞,這個遊戲的開始讓他的性情變得壓抑了。
“規則?”
“尼伯龍根的規則。”男人說,“這三把槍藏在了這間宅子裏,這是這間宅子的遊戲規則,他們總會來的,來時會帶走一個人,偶爾兩個,無論死活。”
“爲什麼?他們爲什麼不闖進來,我們根本擋不住他們。”
“所以纔是遊戲規則。”男人嘶聲說,“遊戲,規則...這是遊戲,這片空間,這片尼伯龍根主人想看到的遊戲。”
“...所以遊戲規則就是用這種方式決定誰去誰留。”蘇曉檣看着15人中有3個顫抖的人跪坐了出來,以“品”字型對立,每個人都抓起了一把裝填好子彈的左輪槍,沉重的槍械讓他們乾枯纖細的手臂顫抖,但握住槍柄的五指緊到看不見一絲一毫血色。
“3人一組,一共5輪,直到槍響,倒黴的那個人就是被選中的人,他們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就會離開...”男人說。
“然後等到下一次來繼續?”蘇曉檣的聲音就算壓低也有些沙啞,她看着這一幕心跳在加速,同時也難以想象自己有朝一日會見到這種...泯滅人性的場景。
男人說過,曾經這個屋子人滿爲患,摩肩接踵。
想起什麼似的,她轉頭看向那一面記載了五年絕望的牆壁,默然相信了他的這句話,也不再疑惑五年之後的今天這間大宅的活人已經寥寥無幾了。
咔擦、咔擦、咔擦。
三道聲響同一時間響起,蘇曉檣陡然扭頭看向中央,三個軟倒在地上渾身哆嗦,面色惶恐的人,可他們的眼睛又迸發出了狂喜...那是對生的渴望和感謝。三把左輪都沒有響,三個六分之一機率讓三條人命得以保留下來。
他們爬出中央,姿勢是那麼的虔誠,似是在感恩祈禱過的神明,周圍的人的眼裏則是憤恨的,苦悶的,痛苦和絕望在三聲空槍中加倍。如若下一輪再是空槍,則痛苦繼續加倍,直到他們自己的手指親自摸上扳機,後腦被死亡壓迫住。
“你們情願開槍打死自己...也不願意逃出去嗎?”蘇曉檣見到這一幕不知道該是可悲還是膽戰心驚,她已經沒法用具體的言語來描繪自己的情緒了。
“逃不出去的。”男人說,“我們不是那些神通廣大的混血種,我們只是普通人,我們沒有跟那些死侍對拼的資本,羔羊向狼頂角撞擊?在那些死侍的眼裏我們這並不叫勇猛,而叫...大自然的饋贈。”
“如果你們躲開他們了呢?”蘇曉檣又問,“你說的,外面是迷宮,樹海組成的迷宮,萬一逃掉了呢?”
“這裏是尼伯龍根,尼伯龍根並不存在出口。”
“可你說這裏是迷宮,迷宮總有出口。”
男人啞住了,看向面前這個倔強的女孩...這種性格倒是真讓人有些無奈,咬定一件事就跟王八似的絕不鬆口,除非你說服她...可真的有人能說服她嗎?
“是的...迷宮的確存在出口。”男人承認了,但語氣卻更是苦楚,“可就是因爲這個出口才讓人感到沒有希望...”
“出口通向哪裏?”
“青銅城。”男人說,“長江地下升起來的那座巨大的城市...”
蘇曉檣怔住了,如果她之前聽得不錯的話,那座青銅城不應該是...
“青銅與火之王的寢宮...諾頓的巢穴。”男人說,“廣播讓我們不要靠近它,但他們怎麼可能又知道那裏是迷宮的唯一出口?我們沒有生路,從一開始就沒有。”
咔擦、咔擦、咔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