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暮漢昭昭 >第一卷 第二章 說話
    堂堂虎賁中郎將何進何遂高如何會不知道,既然生在帝王家,就沒有無辜一說。

    王甫再壞,再惡毒,不過欲將何進的大外甥,今皇帝劉宏的獨子劉辯貶爲庶人,比之死絕了的皇子們好了不知道多少,這或許多少是看在同僚郭勝的面子上。

    更何況劉辯都快兩歲了尚不能言語,即便劉宏有意偏愛,那也不能指望一個笨蛋甚至是一個啞巴來當未來的皇帝吧?就沒有這個道理。

    說到底,宋皇后健在,榮寵依舊,嫡子之說不過時日早晚,那既然大家都是庶出,別的皇子能死,你區區何貴人的皇子就不能被貶爲庶人?到底是殺豬屠狗之流,誰又比誰精貴呢?

    何進自然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他雖然愚鈍,但是並不是蠢笨,貶皇子一事說到底還是要皇帝聖心獨斷,若得皇帝偏愛,饒是他王甫,張甫,李甫如何攛掇,卻也無濟於事。

    可何貴人如今雖然依舊受寵,皇帝也沒有將劉辯貶爲庶人,但終究是要將這不足兩歲的幼兒送出宮去,這是一個信號,他老何家再不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了,至少是皇帝不再專寵了。

    “皇子異象,不利兵事”何進領着三百虎賁軍護送劉辯車架至洛陽城北郊的一處小莊園內。戍衛皇室是他虎賁中郎將的職責,更何況眼下之人是他的親外甥,關乎着他未來的仕途,何進自然是親自護送,不敢怠慢,“昔日皇子出生,巫蠱所言。”

    “何公信以爲真?”發問之人一襲灰白直裾,鬢角斑白,卻是精神矍鑠。

    其人喚作史子眇,便是何進與何貴人商議託付劉辯之人,如今年逾四十,在當時的社會環境,卻也是個不折不扣的長者了。何進少年喪父,早期窮困潦倒,多有受史子眇照拂幫持,之後變身權貴,自然忘不了少年時這“貧賤之交”。至於這北郊莊園,卻也是何進爲了報答史道人恩義,爲其置辦的。頗有仿效當年淮陰侯韓信一飯之恩的意思。至於史道人雖一心求道,並不在意眼前功名富貴,卻也不便拂了何進這一番美意,便坦然住下了。

    “以往自然是不信的。”聽聞史子眇相詢,何進不由輕笑:“可昔日夏育未曾出兵便有如此言論,而如今逢其兵敗……”

    說到兵敗,何進長長嘆了口氣:“這可是大漢從未有過的大敗啊。”

    “兵者,詭道也。”史子眇不以爲然:“便是此時於鮮卑不敗,那往後於高句麗,西涼,烏桓,乃至南方蠻夷,又如何能有百戰全勝的道理呢?難道適逢一敗,皇子異象一言便要應讖?”

    “可是我大漢數萬大軍,死傷八九,一擊即潰!”何進說到戰事,不免情緒激動:“道長可知,我漢軍與鮮卑,素有以一當五之說……”

    “何公到底是信了?”史子眇捻鬚笑道。

    “信了何事?”何進說到激動之時猛然被打斷,怔在當場。

    史子眇笑着指了指瞪着大眼睛,兀自舔着手指的劉辯說道:“皇子生有異象,於兵者不詳。”

    何進再無彼時激動神態,也是訕訕朝着劉辯望去,嘆了口氣道:“我何進素來爲士族所鄙,若再無皇恩眷顧,又該如何立於朝堂?”

    史子眇依舊捻鬚微笑,卻不答話。

    何進幡然警覺,竟不顧身份躬身便拜:“道長可能教我?”

    “何公如此貴重,在下一介白衣,何敢當此一拜!”史子眇趕忙托住何進:“在下久居山野,無德無才,又有什麼能教何公的呢?”

    何進聽聞此言,神色黯然。

    “只是修道數十年,今日見到小殿下,只以爲此乃富貴天命之相,絕非異象所言。”史子眇並不理會何進神情,望着劉辯說道。

    “道長此言當真?”何進悲喜交替,不免心神激盪。

    史子眇並不作答,挽了挽長袖,俯身抱起劉辯,嗤笑道:“何公不必妄自菲薄,且回吧。”

    這個時代的人,無論是達官顯貴,世家大族,亦或是市井小民,寒門子弟,都是極其迷信的,就比如爲什麼大家尊崇皇帝,不是因爲個人崇拜,更不是因爲皇帝長得帥,而是因爲他是天子,所謂天子,自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是註定要受命於天,執天下權柄的,這是這個時代的人骨子裏帶有的最最基本的世界觀,也正是因此,貴爲皇帝公卿,對於所謂的巫蠱占卜天意所得,即便再光怪陸離卻也不能不信,最多也就是敬而遠之罷了。

    所以當小皇子劉辯爲巫蠱定義爲異象不詳的時候,何氏一家子是真的有點膽戰心驚的,虧得皇帝聖明,寵愛有加,這昔日的巫蠱之言就也少有理會了。只是不想好日子還沒過兩年,堂堂大漢名將夏育,竟然被鮮卑這羣烏合之衆打的抱頭鼠竄,丟盔棄甲。這下夏育這三個廢物被貶爲庶人是小,皇子於兵不詳倒是成了最爲強有力的一根刺,扎的何進猝不及防,頭皮發麻。

    好在身前這位昔日有恩於自己的道長素有望氣的本事,現在又說小皇子有富貴天命之相,於何進而言,彷彿隻身漂在海上卻剛好抓到了唯一的浮板,如何能不驚喜,如何能不激動?

    “如此,謝過道長了!”何進長袖籠起,躬身一禮。

    史子眇再無回絕,懷抱着劉辯,直立當前,坦然受了何進一拜。

    何進此番親自護送劉辯至此,一來確實是爲了保護劉辯周全,防止王甫這廝膽大妄爲密謀不軌,二來卻是真的需要史子眇於他說叨說叨,他是真的怕了這些流言,太需要精神寄託了。

    史子眇活了大半輩子,這點眼力總歸還是有的,何況小劉辯與他看來,着實天真可愛,便如他自家的孩兒一般。他彷彿記得,自己上一次抱着自己孩兒,早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可如今,自個兒已然成了老朽,孩兒卻已入土多年了。

    想到此處,史子眇不由長嘆了口氣,望着懷裏瞪着大眼睛的劉辯,逗趣道:“小殿下,往後便喚你史侯如何?”

    史侯,是他早夭孩兒的名字。

    劉辯揪着史子眇的山羊鬍子,憨態可掬。奶聲奶氣卻又不大清楚的說了一聲:“善”。

    史子眇大驚失色,竟抱着劉辯跌坐在石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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