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暮漢昭昭 >第一卷 第八章 誅宦(上)
    常侍,秦漢時期,曰散騎常侍,爲皇帝侍從,入則規諫過失,備皇帝顧問,出則騎馬散從,性質上來講,和東漢末期的中常侍無甚差別,只是自東漢後,常侍以宦官充之,原中常侍十人也被皇帝擴充爲十二人,也就是說,中常侍的位置也就只有十二個,用一個少一個。

    而且實際來看,東漢與中常侍的人員選用也頗爲嚴苛,諸如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幾位漢末中常侍王甫,張讓,趙忠,乃至於如今的大長秋曹節都是朝夕陪伴伺候皇帝身側數十年的老人,尤其是曹節更是從順帝初年便升任小黃門,簡直算是皇家三世忠僕了。至於張讓,趙忠,王甫等多位中常侍,也多於桓帝時期便出任此職,資歷之深,自不必說。

    實際上,王甫壓根兒沒有把中常侍的官位明碼標價到西邸賣官的官職清單當中,原因自然也是出於多方面的考慮的。宦官集團中雖然也都是各懷心思,但是畢竟人少勢弱,總歸還是精誠團結的,即便因爲生老病死有所缺位,那也有各自心腹補足失員,總歸一句話,就算是要賣這個官位,也得賣給自己人,更何況如今人人康健,哪有什麼缺位呢?

    只是王甫萬萬沒想到,當年被自己幾句巫蠱進言坑出宮去的當朝唯一皇子,竟然跟着名不見經傳的史子眇史道人,竟也學了幾分望氣的本事,北邙山上夜觀星象,竟是預言叱吒官場數十年,堂堂中常侍王甫竟然活不過明年了。

    去年的明年,便是今年,公元179年,光和二年。

    王甫做夢都想不到,就在他精心佈局,一切妥當,準備培植自己政治羽翼的時候,他的命中剋星,陽球,當今司隸校尉陽方正準備對他動手了。

    陽球何人?那可是因官辱母,方自少年便敢聚衆殺官的狠角色,也多虧漢朝以孝治國,辱母殺官一事非但沒有斷送陽球的政治仕途,反而使其名聲大噪,年紀輕輕便被舉了孝廉。

    時司徒劉寵愛其孝義,召其爲屬官,遣於九江平寇立了大功,後又被召回中樞,拜爲議郎,便從那時起,這個狠人就對王甫、曹節、王甫等人隔空放過狠話,所謂:“若陽球作司隸,此曹子安得容乎?”

    如今,陽球做了司隸校尉,這屁股還沒坐熱呢,便不忘昔日諾言,開始籌謀誅殺曹節、王甫一事。

    司隸校尉,舊號臥虎,乃監督京師和周邊地方的檢察官,屬官有從事,假佐。並可率有一千二百名中都官徒隸組成臨時武裝力量,當中權利,不可謂不重。

    這是一把真正意義上的利劍,無論是士人、宦官、還是外戚,都想一直攥在手中的劍,原因無外乎出於三點,一是因爲這支部隊的武裝是由徒隸組成。徒隸,便是指服勞役的犯人,人數多且集中,便於快速集結。其二乃是這支力量身份公開但是作用隱蔽,往往便能一擊致命,讓人防不勝防。第三點也就是最爲重要的一點,是在於這個職務可以不受限制的蒐羅朝野情報,所以說,司隸一旦出手,往往也是因爲情報蒐羅的差不多了,罪狀坐實,便是想賴也是賴不掉的了。

    而這一次,這把利劍,明明白白的掌握在了士人的手上。

    光和二年,公元179年4月5日寅時。

    司隸校尉陽球,火速集結洛中各中都官大獄徒隸,共計一千二百人,與從事朱琳各執六百人,卯時未至,便將曹節、王甫的府邸圍了個水泄不通。

    時中常侍王甫,其子勇樂少府王萌亦在府中,聞得動靜,倒也是反應神速,聚家僕五百餘衆,登得府中高臺以作箭樓,持械抵抗。

    陽球手中徒隸不過六百,兵甲武器也不佔優,儼然難以攻克,正自犯愁卻見從事朱琳率衆自西奔來,心中大惑,不由長喝:“曹節處可有變故?”

    朱琳拱手稟告:“曹節府上空無一人。”

    陽球一時難以明白,如何曹節前一晚尚在府中,如此不過幾個時辰,府中便空無一人了?卻聽朱琳繼續說道:“曹節府上有一道人,自稱何太守門下,等候多時,曹節今夜子時便已入得北宮。”

    “何太守?何遂高又如何知我要行此事?”陽球更是驚疑萬狀。但是無論如何,既然何進特意安排了人與自己報信,倒也是友非敵,不必掛懷。

    陽球兀自驚疑,卻是莫名言道:“若是曹孟德尚在洛中,不知敢杖殺曹節否?”

    曹操,曹孟德昔日任洛陽北部尉時,曾因中常侍蹇碩的叔叔蹇圖反宵禁之故將其杖殺,簡直明面上跳反誅宦,聖譽一時,今日陽球也要做誅宦這樣的大事,有所聯想自不必說。

    然而衆人不知其所謂,盡皆疑惑。

    卻聽王甫府門後一聲喝罵:“曹漢豐這個老滑頭,既知有此變故,竟不告知於我,氣煞我也!”

    王甫和陽球如今只隔着一座府門,不過十步距離,說話之間自然是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聽得王甫喝罵,陽球不由笑出聲來:“王甫,如今你勢單力薄,一死而已,再無變故,你若是能繳械投降,我陽球說道做到,定饒你與你兒子全屍,你家中奴僕,自也不必與你共赴黃泉。”

    聞得門後一陣騷動,一清亮之音朗聲喝道:“爾等莫要聽他鬼話,此人名喚陽球,昔日間還與我王氏爲奴爲僕,如今一朝得勢便要行此悖逆之事,如此小人言語,如何信得?”

    “說話之人可是賊子王萌?”陽球不由冷笑:“我陽球身爲司隸校尉,忠心侍主,奉君之命清君之側,如何悖逆?饒是你王萌,認賊作父,作惡多端,濫殺無度,爲禍人間,今日就憑你如此冥頑不靈,蠱惑之言,我陽球定將你碎屍當場,懸屍城門!”

    卻聽門後一陣冷笑:“陽球,莫要多言,半個時辰了,你若是決意攻殺,便早就殺進來了,如此墨跡行事,莫不是你陽方正的刀不利,還是我王甫府門過堅?門外壯士聽着,我王甫身爲中常侍,今日從我而反陽球者,恕罪身,賜百金!”

    如此一來,反倒是門外衆人開始騷動,捱得朱琳身側的一徒隸竟到得陽球身前低聲道:“陽公,王常侍顯然有所準備,我等並無攻門器械,今日便算了吧。”

    王甫聽得清楚,不由大笑:“門外之人留下姓名,過得今日,我王甫定與你榮華富貴,錦繡前程!”

    那人聞言大喜,忙答道:“小人名喚……”話未說完,只覺脖子一涼,腦袋重重砸在了地上,目之所及,卻是一具無頭之身兀自拱手,做俯拜之狀。

    陽球以袖擦刀,登時血燃錦袍,凌然喝道:“今日,欲退,不戰者,有如此賊。”

    言罷竟插刀入鞘,一聲長嘯,以身撞門。

    朱琳與身側衆徒隸見狀,亦是一聲怒喝,猛力撞去。

    一時間,殺聲震天,門內王甫衆人自也不敢怠慢,衆家僕或頂門,或以木支門,兩股最爲原始的力量就於大門兩側,展開了異常激烈的對抗。

    陽球所攜徒隸雖然人數衆多,但是礙於地形,攻門之勢,狼狽不堪。一是因爲大門實際上高於街道,上有臺階,攻門一方難以做到有效的衝擊發力,往往衝上臺階再行撞門,力道已經卸了一半了。其二則是因爲大門寬度所致,導致每次撞擊人數有限,即便身後有一千餘人,可每一次撞擊便就只有七八個人的力量,而因爲登上臺階撞門時力量又少了一半,如此一來,守門方以七八人之力去抵抗三四人的實際衝擊力,自然是簡單至極了。

    門前難以突破,陽球只有尋找其他方法,稍一思索便決定攀牆。然而卻因爲集衆匆忙,又以爲勝券在握必然馬到成功,所以並未帶什麼攀附工具,如此一來便只能以人攀人,用疊羅漢的形式攀登府牆。

    誰料王甫早有準備,早早登於高臺的持弓家僕,立刻張弓搭箭,就只射殺攀牆之人,一時間哀嚎不斷,哭喊不止。本以爲簡簡單單的抄家行動,竟然磨蹭了一個時辰都還沒有進展。

    再加上徒隸本就無甚戰鬥力可言,單兵作戰能力甚至還不如王甫家僕,如今久攻不下,死傷頗多,更是士氣沮喪,頗無戰意。

    陽球情急之餘,親自攀牆,左肩竟然也中了一箭。

    陽球越是着急,王甫便越是放心,眼見天色漸白,只要再能堅持個把時辰,便是不指望曹節相救,自己於宮中的心腹黃門,洛中的親朋故舊自也會鼎力相助,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王甫很清楚,只要熬過黎明前的黑暗,自己便逃出生天了,到時候管你什麼陽球,月球的,還不都只是一尊肉球?

    陽球也很明白,誅殺王甫,便只有那麼一次機會,如果這次不能成功,往後想要弄死這個閹人,便再無可能,然身中一箭,儼然無法親自攻門,竟不顧身份坐在道旁,極盡粗鄙之語,嚷聲喝罵。好在王府周邊並無其他府邸,堂堂司隸校尉有如潑婦,也無人知曉,身側區區徒隸,又如何敢置喙呢?

    就在陽球無可奈何之際,卻見一身着灰白直裾的道人親率數十精壯向此處奔來,陽球不由大驚:“狗賊的援兵竟是到得那麼快!”

    朱琳尋聲望去,不由大喜:“不是援兵,是那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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