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暮漢昭昭 >第一卷 第十三章 私謀
    劉辯根本不在意自個兒在皇帝老子心目中的地位,也不在意前朝公卿對他的態度,於他而言,決議回到皇宮,是需要鼓足勇氣的,就像他在永安宮最後對曹節說的那一句話“懼亦爲之”。

    至於害怕什麼,說實話劉辯自個兒也說不清楚,雖然從後世的史料看來,劉辯這小子能平平安安活到十四歲,但是這也僅僅是從史料上來看。史料上王甫王萌死於獄中,可現實呢?不也被陽球當場梟首了嗎?說到底,要將自己的性命完全託付在史料記載的自我安慰中,劉辯是做不到的。

    更何況現如今自個兒穿越到了這尊身體上,歷史走向似乎並未發生改變,可是到底改沒改變,誰又知道呢?

    小劉辯很孤獨,尤其是在和曹節說完話後,這種孤獨感變得更加厚重。

    於他來說,現世這個高高在上的父親是很陌生的,起初只是出於後世理解上的鄙視,而現在卻是懼怕。至於母親和舅舅,劉辯更沒有什麼想法,他從生下來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於他們來說不過是維持權利地位的工具人罷了,從前看劇的時候不懂,親身體驗之後,自然就懂了。

    這個時空,這個世界,他只在一個人身上感受到過溫暖,那就是史子眇,可是如今的史子眇呢?躺在北宮角落一處偏殿的冰冷牀榻上,終於在自己所謂的運籌帷幄中成爲了高高在上的中常侍,只不過這樣的結果在劉辯自己看來,多少顯得可笑。

    史子眇曾與劉辯說他並不怨,可是他越是不怨,劉辯便越是難堪。他已經許久沒有去見史子眇了。

    不過話說回來,永安宮一敘,倒是讓劉辯吃了一顆定心丸。與曹節達成的統一戰線,算是在誅殺王甫的這場行動中收穫最大的事兒了。雖然這一戰線的建立全靠劉辯身份地位的單方面壓制,略顯畸形,但是到底還是達成了。

    大約是出於對盟友的“保護”,亦或是作爲大漢預言家,對陽球的格外偏愛,永安宮後,劉辯第一時間以史子眇的名義遣人於陽球府上說話,此人名喚吳匡,正是昔日史子眇所言頗有幾分遊俠英雄氣,後又藏於永安宮主殿門後的虎賁軍士。

    “王甫伏誅,此時正當誅殺閹宦,撥亂反正的最佳時機,史常侍竟然要我罷手?”堂內陽球聲如驚雷,顯然是氣極了。

    “史常侍如今也是陽公口中的閹宦了,敢問陽公,你是殺也不殺?”吳匡初生牛犢,也不畏懼,聲音竟不比陽球的小。

    陽球當場語塞,過得半晌方纔言道:“史公高義之人,自然是不能殺的。”

    吳匡笑道:“陽公口稱誅宦,誅宦,焉能誅此宦,卻不誅彼宦,試問陽公,倘若曹節,趙忠,張讓等人皆爲陽公所誅,徒留一個史常侍,天下人將如何議論陽公?”

    “如何議論?”陽球稍微鎮靜。

    “天下人自當以史常侍不過曹節王甫之流,而陽公亦不過段熲或夏育之輩,所謂誅宦無非新舊更替,爭權奪勢而已。”吳匡款款而談。

    陽球只覺身前之人說的極有道理,一時間竟是不能反駁。

    “陽公可曾聽聞洛中常有人言。”吳匡繼續說道。

    “所言何事。”

    “洛中所言,曹節王甫,夏育段熲雖品行不堪,但或擁立陛下,或爲陛下戍守邊關,實乃功臣,而史常侍於小殿下忠心耿耿天下皆知,小殿下與陽公交情匪淺亦是有目共睹,如今王甫、段熲身死,夏育貶爲白身,陽公若一意誅殺曹節,莫非是起了黨附之念,意圖歸附小殿下?”吳匡不急不緩,娓娓說到。

    “此言誅心吶!”陽球大驚失色,到底沒有了起初目空一切的神采:“我何嘗與小殿下有什麼交情?”

    吳匡眉頭一簇,顯得甚爲不解:“小殿下手中有一柄環首刀,說此寶刀梟王甫之首宛如砍瓜切菜。難道不是陽公所贈?小殿下可是執此刀放下豪言,他日當效陽公壯舉,手刃奸佞!”

    陽球連連搖頭,不由苦笑:“陽某粗鄙之人,如何能有福氣面見小殿下,此刀乃是史常侍所求,想來是其轉贈小殿下了。”

    吳匡長嘆一聲:“如此,倒是誤會陽公了!”

    “足下莫要裝模做樣了。”陽球無奈苦笑:“如此說來,曹節不當殺了?”

    “當殺!”吳匡甚至都不帶考慮:“曹節禍國,人人得而諸之!”

    陽球愈發不解:“願聞其詳。”

    吳匡道:“維今之計,不過效仿唐雎所謂布衣之怒,伏屍二人,血濺五步,陽公親持儀刀刺曹節於北宮主殿之上,如此亦當身死族滅,玉石俱焚,如是而已。”

    陽球心中大動:“如此便可成事?”

    “自是不可。”吳匡繼續說道:“須有公卿義士效陽公之舉,盡屠閹宦,方可成事,只是這天下怕是除了陽公便無第二人敢爲此事的了。”

    陽球不由嘆道:“如你所言,此事依舊不可爲。”

    吳匡不做應答,站立當場。

    “足下若有計謀,請不吝賜教。”陽球拱手言道。

    吳匡當即拱手還禮:“天下苦曹宦久矣,若是陽公信重,在下自當行匹夫之舉,以庶人之身行刺曹節,陽公則當保留有用之身,以圖後續。”

    陽球神色激動,竟不能言語,卻聽吳匡復又言道:“陽公一介士人,圖大義,不計生死。在下自幼尚武,自詡英雄,所謂膽氣,自以爲不遜陽公。何況事若能成,在下當作比荊軻、聶政,永載史冊,事不能成,大好頭顱,亦不足道。”

    此言一出,饒是陽球再是顧念身份,也不由心神激盪,感動不已,當即大拜道:“壯士留得姓名,家中妻女父母,陽球自當養之。”

    吳匡兀自一怔,雙目似是微紅,言道:“無牽無掛,方可成此大事,在下吳匡,字崇義,兗州陳留人士。”

    陽球聽聞,心中不免歉疚:“既如此,崇義可有所託。”

    吳匡長嘆一聲道:“何太守與我有知遇之恩,若要有所託,不過日後何太守如有所困,望陽公念及在下薄義,不吝相助。”

    繼而又言:“曹節勢強,爪牙遍及天下,在下若是事成,陽公須乘勢而下,斬草除根。”

    “球自當不負崇義。”言罷再拜。

    吳匡扶劍直立,拱手還禮,轉身離去。

    陽球背手而立,望着吳匡遠去身影,久久不能釋懷,突聞其人怒道:“前院石牆,明日於我砸了!”

    衆家僕不明所以,剛待相詢,卻聽陽球嘆道:“此牆遮蔽了崇義身影。”言罷,竟跌坐院中,兀自垂淚。

    陽球方自出神,卻見吳匡去而復返,未至院中,搖手直呼:“陽公。”

    陽球心中一陣驚喜,不敢怠慢,奔走向前,二人於院中站定,竟是四手緊握,恍如隔世一般。

    陽球首先發問:“崇義可有他計?”

    吳匡喘着粗氣,搖手言道:“無他,只是陽公,在下方纔想到,若要存這有用之身,虛當去司隸之職,如此方可助我成事。”

    陽球恍然大悟,謝道:“若非崇義所慮,幾勿了大事。”

    如此一番,再無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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