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暮漢昭昭 >第二卷 第二十九章 執手相看淚眼
    “將軍,如今我們該去往何處?”待得逃離潁陽城約莫一個時辰,衆將士總算尋得一靜謐樹林,協同已然是稍稍恢復神智的朱懏停頓下來,盼着眼前這個主將拿捏主意。

    朱懏轉頭四顧,大致看了看周遭逃出昇天的漢軍將士,回首朝身側屯長道:“現在這裏還有多少人?”

    屯長面色一滯,竟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噎說道:“將軍,只有三百四十人了。”

    朱懏嘆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那尚在嚎哭的屯長,環顧四周許久,方纔繼續問道:“掌旗官何在?”

    屯長哭聲漸止,回話道:“從潁陽城下逃出約半個時辰,掌旗官便要我等先行逃命,他帶着十幾個同袍立了將軍旗幟,徒自留下了。”

    “留下也好,若是能聚集些許殘兵,亦算是無愧朝廷。”朱懏言罷,連連搖頭,抽出身側環首刀,月光皎潔,灑在刀刃之上,盡顯肅殺,朱懏長嘆了一口氣,再次緩緩說道:“潁陽城下,將士用命,不計生死,我朱懏非但不能身先士卒,竟在這要緊關頭,苟且逃命,他日同袍骨肉若是還能相見,卻又該以何顏面對之?”

    言罷,只見其揚起頭顱,舉起環首刀就要往脖子上抹去,身側幾位屯長趕忙扼住朱懏手腕,哭着阻止道:“將士用命,只爲將軍能存得有用之身,他日攻破潁陽,擒殺波才,好爲今日身死將士報仇雪恨,如何能生自戕之意啊!”

    朱懏聞言,身子一顫,說話聲音竟也變得顫慄起來:“你是說,潁陽城上那黃巾首領,竟是波才?”

    屯長連連點頭:“逃脫之時,在下看的清清楚楚,城上賊將將旗,正是玄色波字。”

    “絕對不可能。”朱懏猛然起身:“波才一直都在潁川,如何能到潁陽城來。”

    “可是城上旗幟確是波字無疑,若非是波才,難道蛾賊當中還有其他諢號姓波的首領?”

    朱懏聞言,突然仰天大笑:“那賊將若真是波才,此番潁陽之敗,卻亦是大勝,妙極,當真是妙極!”

    衆人於這大勝大敗之言,皆不解其意,正自沉思回想之間,突聞林外北方一陣馬蹄呼嘯迎面而來,直叫林中數百人心驚膽戰。

    須知這一路奔襲潁川,加上連夜突襲、又逢戰敗逃命,朱懏與這三百將士竟是片刻都沒有休息過,此番若是再逢黃巾追兵,便是連戰也沒有力氣了,朱懏身側的屯長大聲勸道:“將軍莫要再笑了,這蛾賊定是聽聞將軍笑聲,這才追殺過來。”復又命身側士卒全數熄火,這才作罷。

    朱懏卻是不管不顧,豪言壯語道:“我朱公偉生平從未有過如此大敗,今日定要斬那波才首級,方可泄心頭之憤。”竟然不許士卒熄滅火把,尋了林中一略高之處,振臂揚刀爆喝。

    “敵將波才,敗逃潁陽,左中郎將既得潁川,我等當取波才首級方能成就大功,爾等從軍,不爲朱懏,不爲陛下,乃是爲了自己,揚刀殺賊,獲首十級者,得十金,獲首百級者得百金,擒殺波才者,更當封侯拜將,嗚呼快哉,建功立業,便在今日!”

    衆將士聽得朱懏這一番激昂言語,既知潁川已下,波才所率領的蛾賊亦是敗軍,方纔驚懼之意登時消了大半,須知在場衆人皆是北地歷經百戰的驍勇強軍,雖然此刻早已是疲累不堪,但是眼下境況乃是拼死一搏,求生之念加上朱懏重賞承諾到底還是重燃了三百將士的熊熊鬥志。

    又見朱懏脫下披在銀甲之外的赤色大氅,命屯長尋一長矛,高高支起,嚷聲言道:“此氅即爲將旗,將旗不倒,死戰不退!”

    持氅屯長心神振奮,亦是高聲附和道:“將旗不倒,死戰不退。”

    三百將士心神激盪,全軍迎着前方馬蹄咆哮之聲,列陣完畢。待得聲音清晰無比,聽聞朱懏高聲下令:“衆將拔刀。”

    抽刀之音,不絕於耳。

    又待前方軍伍依稀現出模糊身形,朱懏高聲再令:“衆將聽令!”

    三百將士,屏息凝神,只待下令。

    前方軍伍,又進十步,喊殺聲愈隆,朱懏怒容滿面,終是舉起手中環首刀,狂嘯令道:“死戰不退,與我殺賊!”

    頃刻間,殺聲震天,區區三百將士,宛如千軍萬馬,呼嘯山林而下,孰料前方軍伍,亦是不懼生死,大聲呼喝:“生擒波才,剿殺蛾賊!”

    聽聞前方軍伍這般呼喊,朱懏疾奔衝殺之勢立止,底下各部屯長、隊率見狀亦各自約束隊伍,三百將士當即收勢,聽得朱懏高聲喊到:“漢右中郎將朱懏在此。”

    然而前方軍伍喊殺之聲,壯闊瀰漫,朱懏之聲,竟是不聞。

    全軍將士見狀,不約而同,齊聲再喊:“漢右中郎將朱中郎在此 。”

    如此呼喊十餘聲,前方軍伍方纔漸漸收起攻勢,站定在三十餘步之外,與朱懏處三百將士遙遙對峙。爲防來軍狡詐,朱懏亦退至軍中,遙遙觀望。

    卻見前軍當中走出一方臉大漢,身長八尺有餘,身着鐵甲,手持長朔,大喊言道:“請朱公出來相見。”

    朱儁身側舉氅屯長兀自看着朱儁等待其人發令,卻見朱儁朝着自個兒努了努嘴,又朝着那前方那大漢擡了擡頭,當即明白意思,隨即出得軍中,一手舉氅一手舉着火把,上前五步,亦高聲回話道:“來將何人?通報姓名。”

    “你又是何人?”不想那漢子非但不做回答,更是反問說道:“爲何不見左中郎將儀仗旗幟?”

    屯長不自覺的朝着手中大氅看了一眼,如實回話道:“倉促撤軍,以至遺失,如今此氅便是左中郎將旗幟。”

    漢子朝那赤色大氅遙望一眼,輕笑道:“此氅雖非凡物,卻亦無法證明爾等便是我大漢強軍,朱公若是再不能出面相對,就休怪在下魯莽了!”

    言罷,見其抄下負在背上的一張鐵弓,旋即張弓搭箭,直指陣前屯長。

    那屯長驚得一身冷汗,竟是不由自主的退後數步。

    那漢子見狀,又是大聲言道:“你若再退,休怪此箭穿腸而過!”

    屯長聞言,趕忙停住腳步,回首顫聲呼喚:“將軍!”

    朱儁終是不忍這屯長無故爲人射殺,長嘆一聲,出得陣來,大聲喊道:“你若只認儀仗旗幟,又如何識得我爲朱儁?”

    那漢子見朱儁出列,趕忙張弓朝向其人,言道:“且將火把映照面目。”

    朱儁坦然伸手接過屯長手上的火把,舉在腦袋邊上大聲說道:“壯士仔細辨認,我確爲朱儁否?”

    未及持弓漢子有所反應,卻聽其人陣中一聲“朱公”呼喚,奔出一個頭裹赤色漬巾的中年壯漢,只不過這人較那持弓漢子,身形要略短上半尺而已。

    中年壯漢往前奔了十餘步,所見朱儁更爲清晰,招手大笑道:“朱公果然吉人天相,卻是叫我一陣好找。”

    待那壯漢稍近,朱儁總算是藉着火光,看清了其人面目,心中亦是驚喜不已,竟是丟了手中火把,徒自急奔上前,口中呼喝:“文臺老弟,竟是下邳孫文臺!”

    兩個中年男人,在兩方數百漢軍陣前相擁,徑自喜極而泣。

    過了良久,朱儁方纔收拾心神,執孫堅之手問道:“如何亦不見文臺司馬旗幟?”

    孫堅苦笑答道:“不瞞朱公,葉縣附傷五日,堅聞朱公定計輕裝北上,奇襲潁陽,知公兵力實缺,故而清點人馬,意圖北上協助朱公,孰料途中遭逢蛾賊數次襲擾,堅慚愧不能敵,以至於失了旗幟。”

    說到此處,孫堅滿眼動容,復望朱儁道:“堅亦知陣中失旗乃是死罪,故而決意找尋到朱公以後,自戕謝罪,如今見朱公性命無憂,堅再無其他掛念。”

    朱儁又是淚流滿面,問道:“文臺如何知我不敵蛾賊?”

    “乃是今夜途中聽聞蛾賊放言,朱公奇襲潁陽之計策叫那波才識破,已然於潁陽城下爲其所敗,身死不知何處了。”孫堅如實說道。

    朱儁苦笑不止,又是問道:“那文臺又如何知曉我並未身死?”

    “如那些個蛾賊所言,朱公若是真的身死他處,自當爲蛾賊繳了旗幟,亦或是梟了首級,然堅衝殺沿途蛾賊,一未見旗幟,二未見首級,自然愈發不信朱公身死之言,故而至潁陽城後轉而往南,沿途卻是尋見許多朱公舊從,然亦未見到朱公旗幟,乃至於此,方見朱公。”

    朱儁連連點頭,復又環顧孫堅身後士卒,問道:“文臺此行可率有多少人馬?”

    孫堅亦回首望了一眼自己帶來的將士,笑道:“我於下邳受朱公舉薦爲別部司馬,本是集衆五百,後縣裏故舊覺五百之數實在難與司馬之職位相配,故而又集錢財糧食與我,多徵了五百壯士,合衆千人來往潁川。”

    朱儁只是頷首,靜靜聽着。

    “後攻取葉縣,將士損傷頗多,千人之數便成八百不及,幸得皇甫公前軍補給,又與我千人之數,故而北上潁陽,堅攜領將士乃是一千八百而已,中間遭逢蛾賊阻撓,又是損失慘重,如今不過區區五百人,屬實慚愧。”說到此處,孫堅長嘆不已,懊惱至極。

    朱儁亦是無奈搖頭:“未想波才其人,竟是如此智慧之將,此番若不是皇甫公前軍已然取得潁川,我大漢強軍怕是再無顏面號稱天下無敵了。”

    “如朱公所言,皇甫公竟是取了潁川?”孫堅聞言,驚疑萬分,竟是猛然起身,急切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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