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接下來的日子喫不到飽飯
這年月，全國實行人民公社制度，一個公社就是一個鄉鎮，公社下轄是生產大隊，大隊又分設若干個生產小隊。
他們獅溝大隊攏共有四個生產小隊，春芽他們這兒是第一小隊，隊長是陸長福，第二小隊的隊長就是李蓮花的父親李志國。
生產小隊是農村最小的生產單位，隊長對全隊的方方面面負總責，他們的第一小隊有四十多戶二百多號人。
今年年景不行，前半年乾旱，稻子揚花的時候又碰到了雨水太多，這樣一來，稻子表面起了灰包，不但減產，還有很多是空殼。
這些都是春芽在鬱百歲和廖凡五的談話裏聽到的，她一個以食爲天的喫貨就聽懂了一件事，那就是接下來的日子直至下一次稻子收割，她都不會再有飽飯喫。
“不過……”鬱百歲的話音一轉，又讓她燃起了一絲希翼。
“不過，地裏有不少紅薯芋頭什麼的還沒有收，把它們收上來之後，半乾半溼混着喫，也能把這個日子過下去。”鬱百歲說完話，到底沒忍住，他挾了一筷子魔芋豆腐嚐了一口。
春芽擔心這個東西會影響他的傷勢，不讓他喫，不過嚐嚐應該問題不大。
紅薯和芋頭？春芽皺起了眉頭。
這些東西偶爾喫一喫當零嘴還行，讓春芽每天喫，她就有點膈應了，看來，還是要想法子掙錢呀。
收拾好碗筷，廖凡五將房子裏的燈搗鼓了一下，整個屋子亮堂了起來。
裝上最後一盞燈，廖凡五從高凳上跳了下來，他側頭問春芽，
“胖芽，你說要念大學，其實是說說而已吧？”
“我是認真的哦，雖然早早就退了學，我每天都在看書自學呢。”春芽粲然一笑，
“我以前總以爲自己忍讓退宿，日子就會平平穩穩地安然度過，可廖叔叔，你看，我越向後退，那些人就能越逼過來！等家裏安定一些，我也要再上學去！”
廖凡五深以爲然，“沒想到，你比你爸爸提前領悟了這個道理，他一輩子不就是這樣的？退來退去，每個人都想捏你一把，看看這個柿子到底軟不軟。”
燈光下，鬱百歲的神色黯然，低垂的臉上是掩飾不了的失落和悲愴，他低聲對女兒道，
“當初，我問了你幾次，你總說自己不想上學了，我也就沒有深究。”
“哈哈，那時候不是傻嗎？”春芽趕緊轉移話題，“爸爸，今天分糧食你就別去了，去了你也扛不動，我自己推着獨輪車慢慢運回來吧。”
“哪裏用得着你？”廖凡五嘿嘿笑道，“我不就是來幫你們的？”
鬱百歲也不再傷懷，“你們把我的印章拿過去就行了。”
領糧食需要一家之主的印章，他今天特意出門刻了一枚，就是因爲今天晚上要用到。
隊部就在他們一隊村子中央那個曬穀場旁邊，一共五間夯土泥房掩映在幾棵極大的龍眼樹下。
此刻，明月已經升到了樹梢，曬穀場上如豆一般的電燈光下擠滿了愁眉苦臉的社員們。
碩大的曬穀場中間堆了一大堆稻穀，目測好幾萬斤，春芽看過去，發現揚得乾乾淨淨的，既沒有糠皮也沒有草屑。
唉，鬱春芽在心裏長嘆，這麼勤勞的人，爲什麼就碰上了天災呢？倒連累了我這個可憐巴巴的外來人……
稻穀堆旁，是一臺磅秤，陸長福沉着一張臉站在那裏，看樣子是要親自負責過稱，好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在幫着裝袋子，估計是要留出明年的稻種。
今年的收成太差，分到大家頭上的稻子大概只能有往年的一半，大家都沒辦法高興得起來。
丁林林看到了春芽，悄悄地拉了一個短頭髮的女孩過來找她，“春芽，我們幫你把糧食送回去吧？”
“不用。”春芽轉頭看向身後，“我爸爸讓廖叔來幫忙。”
丁林林羨慕地說，“廖策爸這個人傲氣得很，這個隊裏也就你爸爸可以支使他。”
廖凡五一家子都到縣城喫上了商品糧，不用在隊裏朝黃土背朝天地幹活，每個月還能領上名目繁多的各種票據，而且他在火車站工作，又可以弄到別人弄不到的緊俏東西，一直是隊裏稱羨的對象。
可是，這麼一個牛人，卻只肯聽春芽爸的話，小姐妹們多少對春芽有些妒忌。
“哈哈，別這麼說，大家互相幫助，共同進步！”春芽隨口將牆上的標語唸了出來。
短髮女孩正是那個看到了帥哥就肚子不餓的棗花，這時候，她撇了撇嘴，“說得好聽，又不見他來幫我家共同進步？”
誰料，這麼小聲的話，卻讓廖凡五聽到了，他氣惱得大喝一聲，
“木棗花！當年在獅溝坳碰到老虎，你爸從我身後奪路而逃，他逃就逃了，還隨手把我推倒在地！如果不是春芽爸將老虎引開，我的骨頭都不知在哪裏了，還怎麼幫你家共同進步？”
說起這件事情，廖凡五就氣憤不已，遇到了危險，一個人奪路而逃那是正常反應，自己半點也不怪他，可是，你將我推倒在地是幾個意思？
這時候，一個看着木訥的中年男子訕笑着走了過來，“小五，不是跟你說了很多遍了？我不是故意的，慌亂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你罷了，這麼多年了，你還不依不饒……”
木棗花沒想到自己這麼小聲的一聲嘀咕，又將當年這段公案扯了出來，眼見父親那陰測測的眼風朝自己一掃，她趕緊賠笑，
“廖叔，我就是跟春芽開一個玩笑，你別放在心上，我爸當年也是不小心，你就別生他的氣了。”
廖凡五冷哼一聲，“當年如果不是百歲勸住了我，我早就抄刀子給你爸一個痛快了，大家索性都別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