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裏思緒萬千，跳下拖拉機的胡文虎卻走了過來，疑惑地問，
“ 小妹子，你追着我們幹嘛？”
春芽也跳下馬，“ 我沒跟着你們呀，我本來就是要到這兒的鬱家找佟美麗。”
“ 鬱家？”一衆大媽大嬸圍了過來，“ 他們家就只剩下一個鬱僖，哪裏有什麼佟美麗？”
“ 什麼？”春芽失聲叫了起來，“ 怎麼會沒有？她是鬱僖的媳婦！”
大家轟然大笑，
“ 鬱僖哪裏有婆娘？他家裏除了菸葉，什麼都沒有！”
“ 他一個老煙鬼，房子又破又爛，誰肯嫁給他？”
春芽急了，“ 怎麼會沒有？佟美麗圓臉，右耳有一顆痣……”
正着急，腦子裏突然一道白光閃過，春芽像被雷劈到一樣呆怔了。
鬱春芽從出生就一直在這裏，佟美麗可不是一出生就在這裏，佟美麗如果不嫁給鬱僖，她斷然不可能在這裏出現。
那麼，就是自己來得太早了，她奶奶現在還沒嫁給那個自已該喊爺爺的男人……
許是她眼底的酸澀和難過太過明顯，胡文虎有些害怕了，他朝身後小橋不遠處大喊一聲，
“ 鬱僖，你趕緊出來！有人找你！”
“ 誰找我？”一個聲音從一間破泥屋子裏傳出來，隨即是一個趿了雙爛鞋子的男人從裏面走了出來。
春芽僵了，她就這麼呆呆地看着這個男人從橋對面吧嗒吧嗒地走了過來。
這個身着破爛外套的男人，不就是畜牧局看到了那個煙鬼？
“ 你竟然是我爺爺……”春芽發出不可置信的驚呼。
“ 別胡說八道敗壞我的名聲！我連媳婦都沒有，怎麼能當你爺爺？”鬱僖不樂意了，
“ 文虎，你說有人找我，難道就是她？我說小妹子，我只不過多蹭了你幾支煙，你就不依不饒追了這麼大老遠，有意思嗎你？”
“ 我……”事情太過於驚悚，一向機靈的春芽啞火了。
胡文虎有些疑惑地問，“ 你剛纔在新華燒臘買燒鴨，難道是買來鬱僖家？你是誰？我在他隔壁住這麼多年，他們家竟然還有我不知道的親戚？”
這一連串話問得春芽啞口無言，她神情沮喪地低下了頭，用極小的聲音說道，
“ 我叫鬱春芽，家住廣陵市東郊的露塘村……”
前世從小到大，她沒少這麼對別人介紹自己，這一刻，再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一股悲涼卻在倏爾間漫上了心頭。
鬱僖只聽到了一個鬱字，他哈哈一笑，“ 你也姓鬱呀？你如果買了新華燒臘給我喫，就算要當我媽，我都會同意的！”
春芽古怪地看着這個憊懶貨，神情幾經變幻，眼中那一股哀傷再也掩藏不住。
她這時纔想起，佟美麗老家並沒有什麼人了，剩下的幾個親戚也在她出生之前就斷了來往。
所以，一直以來，她也只偶爾聽奶奶說過自己孃家的事，但她甚至不知道奶奶老家在哪裏。
現在，除了眼前這個地方，她根本不知道上哪去找奶奶。
“ 你如果找不到親戚，不如到我們家住一晚再回去。”
“ 謝謝胡……大哥。”春芽遲疑地喊了一聲胡文虎，她轉頭對鬱僖道，“這位鬱叔叔， 我叫鬱春芽，我找鬱平安那一支的後人。”
“鬱平安？沒聽說過。”鬱僖疑惑地說道，“不過，解放前，我們鬱家有很多族人流落外地，你如果找的是他們，我也不知道他們上那兒了。”
不知道？那就對了，我也只是在閣樓的一本破爛族譜上看到這麼一個名字。
“ 鬱平安？我很小的時候，倒是聽說過他的名字，我媽說他有手藝，被徵召到軍隊，後來就一直沒有了音信。”一個老者捋着鬍子道，“ 你是他們那一支？”
“ 是，不過後來也失散了。”鬱春芽言辭懇切地說道，“我爸說了，我們家祖宅在這，他讓我有空來看看。”
不管鬱僖怎麼無賴，自己也要認下他。
首先，他的確是自己祖父無疑，其次，如果沒有他，自己興許真的就找不到奶奶了。
沒想到，這麼一句話讓鬱僖戒備了起來，“什麼祖宅？這間屋子，是我前些年建起來的，可不是鬱家的祖宅！”
春芽眨眨眼，他這是生怕自己搶他的破屋子？這個爺爺還挺有防範意識的嘛。
“我有地方住，不要你的屋子，你放心，我就是回來認認親。”春芽趕緊安慰他。
“這樣啊……”鬱僖撓了撓自己油乎乎的頭髮，“那你進來喝杯水吧。”
“嚯……鬱老煙……”一個男子嘻嘻哈哈說道，“這個姑娘可是買了新華燒臘過來的，你今天有口福了！”
這個說話的人尖嘴猴腮，一幅瘦骨嶙峋的樣子，一雙眼睛裏有掩飾不住的垂涎。
他剛剛也坐在拖拉機上面，跳下來的時候聽到胡文虎說起這個姑娘買了新華燒臘，兩條腿就再也邁不動了，嘴裏的口水還一直氾濫。
這時候，得知這個女孩的確是來找鬱僖的，他忍不住跳了出來。
“齊老扁，你想幹什麼？”胡文虎不高興地說道，
“人家鬱僖有客人，你不想着幫襯他一點糧食待客，還想着蹭喫不成？”
他從小跟鬱僖一起長大，雖然也看不慣他整天在煙霧裏渾渾噩噩過日子，可也不想讓發小總是被這個齊老扁佔便宜。
齊老扁？春芽有些呆滯地盯着這個瘦猴一樣的男人。
這就是村裏最胖的老爺子齊老扁？
太讓人震驚了！
雖說奶奶在她喫東西不知節制的時候，曾經不止一次地嚇唬她，說她再好喫，日後也會像齊老扁這樣從孫悟空變成豬八戒。
但她向來不以爲然，只覺得佟老太太危言聳聽。
現在，她終於親眼看到了，齊老扁這個外號真沒喊錯，他整個人就像一塊扁扁的木板似的，那身藍色土布衣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很有一陣風就能刮跑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