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路走走停停，睡意朦朧中，春芽忽然聽到售票員在跟那些乘客起了爭執，
“你們說長陵百貨大樓櫥窗裏那件新到的毛呢外套好看？”
“你們可別怪我說話太直，你們吶，真是沒見識，昨天我跑最後一趟車的時候，從東平公社上來一個女同志，人家身上穿的黑色長款風衣那才叫好看，那個女同志就算只簡單地梳一條馬尾，也顯得格外氣派！”
──東坪公社？女同志？梳馬尾？一件黑色的長款風衣？
這不是冬日裏呂敏慣常的打扮？
那件黑色風衣，還是她家老爺子幫她在外貿商場買的，當時還花了外匯券。
春芽一個激動，瞌睡瞬間不見，她睜開眼睛看向那個梳了小分頭、穿着皮夾克的小年青。
小年青十分健談，而且旅途寂寞，乘客們也樂意聽他叨咕。
眉飛色舞的小年輕繼續道，“這麼漂亮的風衣，就算在省城也很少見，所以我就多看了一眼。”
其實，他當時不止多看了幾眼，他是每隔幾分鐘就看幾眼。
但他可不是什麼登徒子，他是因爲家裏的對象比較喜歡穿衣打扮，所以存了心想問人家這件風衣是在哪裏買到的，好給對象也買一件。
但這個女孩子上得車來，一直將臉轉到車窗外。
就算偶爾會回過頭，但那一臉生人勿近的樣子也讓他根本不敢開口。
春芽沒有出聲，靜靜等着他往下說。
他既然拿這件事出來閒聊，下面的事他自然不會藏着掖着。
果然，小年輕話音一轉，“不過，我這個願望註定得不到實現了。”
“快到廣陵，在我下了決心想走過去問的時候，卻有一個穿着軍大衣的女子，忽然從最後那一排坐到她身旁的空位上。”
“後來怎麼了？小楊快說！”閒着無聊的旅客跟小年青還挺熟，他們追問道。
小楊聲音大，語速又快，“那個穿黑風衣的女子，只淡淡瞥了一眼軍大衣，就沒有再說話。”
這個場面並不奇怪，奇怪的是那個軍大衣的打扮。
大約是天氣太冷，她戴着一頂遮住了頭臉的毛帽，只露出一雙黑亮的眼睛。
如果不是毛帽裏露出一截長頭髮，小楊也不敢肯定她是一個女子，畢竟，她穿的軍大衣就是極普通的款式，根本就不分男女。
軍大衣忽然坐到黑風衣身邊，黑風衣也不說話，眼睛直楞楞地盯着窗外看，久久都沒回過頭來。
快要進城的時候，讓小楊有些驚奇的是，那個軍大衣竟然牽上黑風衣的手，兩人相攜到車門處要求停車，隨即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附近下了車。
直到人家下車，黑風衣臉上那沉肅的表情讓小楊一直沒敢搭話。
最後，小楊同志總結了一句，“我那個後悔呀，爲什麼就偏偏不敢問出來呢，你們如果看見那件黑風衣，就不會覺得百貨大樓的呢子衣漂亮了！”
這時候，春芽走到他面前，遞上一張圖紙給他看，
“黑風衣的款式是不是這樣的？”
圖畫得不怎麼樣，但是卻能讓人感覺眼前一亮，一股時尚大方的氣息滿滿地展現在眼前。
小楊急忙說道，“沒錯，就是這個款式，那姑娘裏面還配了一件格子毛衣，更是分外顯得優雅有氣質。”
能讓一個陌生人在路上都注意到的打扮，自然不會是那麼簡單，呂敏身上的穿着和配飾是經過春芽精心搭配的。
看似簡單隨意，卻會讓人覺得時尚得體。
春芽不動聲色地問小楊，“我之前也在清潼見過她一次，卻沒來得及問她衣服在哪買的，你還記不記得，她倆是在哪個村下的車？”
小楊點點頭，“記得，就在前面不遠的羊角屯。”
“那個軍大衣的身高大約有多少？”春芽又笑着說，“我怎麼感覺她是我家一個熟人。”
小楊想了想，“大約一米五五左右，從眼睛四周露出的皮膚來看，長得還比較白淨，當時她是坐在最後一排的，不知道爲什麼快到廣陵的時候才坐過來，如果不是倆人牽手下車，我還不知道她倆認識呢。”
羊角屯？
春芽垂眸暗忖。
是找到雷默讓他來查呢，還是自己先過去看一看？
過了一會，她擡起頭笑道，“真巧，我也是到羊角屯，待會麻煩司機同志停一下車。”
雖然不知道呂敏爲什麼會跟着那個女子走，她卻敢肯定呂敏一定是身不由己，因爲，依她的性格，不可能不給她們傳個訊息。
等找到雷默的時候，都不知道到什麼時候了，萬一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讓軍大衣讓把呂敏帶走，自己豈不是要後悔？
春芽急匆匆地在紙上寫下一個電話號碼，隨即遞給售票員，
“小楊同志，我想麻煩你到前面有電話的地方，就幫我給這個號碼打電話，你只要說鬱春芽去了羊角屯就行了。”
小楊接過紙條，心領神會地笑呵呵問，
“你是不是想找那個女孩子問衣服的事情？如果問到了，也麻煩你到汽車總站告訴我一聲，我對象可稀罕這種衣服了。”
春芽笑了，“你放心，只要找到那個女孩，我就會給你捎消息過去。”
這就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了吧？
春芽站在路旁，看着遠處的綠色大班車漸行漸遠。
此時正是午後日暖，陽光穿透樹葉照在地上，那些枯黃的落葉染上金色陽光，周遭的景緻更是顯得格外溫暖。
春芽摸了摸肚子，從揹包裏掏出餅乾吃了起來。
不管怎樣，她都得先照顧好自己肚裏的孩子，要不然，丁桂鳳肯定饒不了她。
餅乾喫完，嘴裏幹得難受。
太失策，忘了帶一壺水，得，趕緊進村裏找水喝吧！
擡頭看看高遠的天空，春芽邁開步子，朝那個冒着裊裊炊煙的小山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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