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林家今天很熱鬧,廖倉庫的小夥伴都過去幫忙了,他因爲要幫父親擦洗身體晚了一步,正心急如火呢,何招弟攔住他,他不耐煩之餘心下也有些警惕。
“我就是想問你一聲,你們生產隊的人都急匆匆地要去哪裏?”何招弟不敢再磨嘰,她擡頭問了一句。
“鬱春芽考上了京城大學,丁隊長家要殺兩頭豬慶祝!大家都自帶板凳去喫席呢!”廖倉庫丟下幾句話,繞過她就想走。
“……你說什麼?”何招弟失聲大叫,她一伸手,竟然捉住了廖倉庫的手,
“我就算拒絕了你的提親,你也不必說慌逗我玩呀!”
溼冷黏膩的手一碰到廖倉庫,他嚇得趕緊摔開,“何招弟同志,請你放尊重點!讓人看到了成何體統?”
“你告訴我,你剛纔說的都是在騙我!”何招弟顧不上他話裏話外對自己的嫌棄,一雙小眼睛睜大得跟個銅鈴似的。
廖倉庫急忙跑開,一邊跑還一邊說,“我騙你幹什麼?你全身上下有哪樣東西值得我騙你的!”
寒風此刻颳得異常猛烈,卻怎麼也平息不了何招弟心中那一把怒火。
第一生產隊的人這是怎麼了?都合起夥起來騙她?
毛翠紅騙她說丁林林考上了廣陵大學,現在廖倉庫這個臭小子又騙自己說,鬱春芽考上了京城大學!
“呸!”何朝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蓮花的堂弟考上了廣陵財經大學,我都沒出聲,你們一個兩個的編瞎話來騙我,真是欺負我們家沒有男丁怎麼的?”
她父親一輩子因爲生不出兒子煩惱,連帶着對這幾個女兒都沒有好臉色。
何招弟在父親的影響下,但凡碰到不順心的事情,也下意識地覺得別人是因爲他們家沒有男孩而小看她。
上次,她跟這個廖倉庫相看過一次。
她還沒嫌棄他有一個癱在牀的父親,人家卻已經不假思索地拒絕了她。
她自然也毫不猶豫地把這個原因歸咎於自己家沒有男丁,以至於別人不樂意跟自己結親。
忿忿地朝廖倉庫的背影又瞪了一眼,何招弟冒着凜冽寒風,繼續往村口方向尋找自己父親回家喫飯。
蕭瑟寒風捲着落葉,刺骨寒凜仿若刀子一樣割得她臉上生疼。
何招弟低聲咒了一句,“這該死的天氣,要冷死個人了……”
這時,遠處走來的兩對男女瞬間讓她睜大了眼睛。
——竟然是李蓮花回來了。
何招弟馬上想起上次李蓮花回來,曾給過她一雙鞋子,她頓時來勁了,
“蓮花……蓮花……你們回來了?”
何招弟趿着一雙破爛的解放鞋,快步跑上前,她一把將李蓮花手上的行李搶過來,
“我幫你拿,哎呦,你這麼嬌弱的身子,怎麼能夠拿這麼重的東西呢?”
說完,她咯咯一笑,還自以爲幽默地嗔了一眼龍松柏。
龍松柏眼鏡片下的眼睛閃過一抹含義不明的幽光,隨即露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對眼前這個笑得十分熱絡的女孩說,
男子恰到好處的笑容和溫和有禮的言語,立刻爲他清秀的面容增添了一絲魅力,何招弟暈陶陶地忽然覺得這個天氣也不算太冷了。
揹着一個胖乎乎小女孩的金玉剛露出了一個微笑,對背上的女兒說,
“嬌嬌,喊姨姨好。”
“啊啊……”小女孩兒蹬着一雙腿毫無意義地亂叫一通。
快半歲的小孩兒眉眼之間越來越像金玉剛,圓鼻子,闊嘴巴,八字眉……
她穿着厚厚的紅色棉衣,還帶了一頂兔子腦袋一樣的帽子,這麼活潑的打扮,總算是讓她的一張圓臉顯得粉雕玉琢有點可愛。
何招弟看了這個女娃半天,真心誇不出口。
父女倆長得這麼像,這回金玉剛都不用懷疑孩子不是他的了。
不過……
何招弟心裏有點詭異的陰暗,這麼磕磣的長相,丁金霞看一個不算,往後還得看兩個,哈哈哈……
沒法誇女娃娃的長像,可以誇穿衣打扮呀,“哎喲,多聰明的小姑娘!瞧瞧這一身衣服,多喜慶啊,一看就知道是從城裏來的。”
何招弟把自己笑成了一朵花。
“招弟呀……”丁金霞把手裏的行李放了下來,“你出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我家裏的人?”
“昨天就聽春芳說,你們家今天要宰年豬。”何招弟十分羨慕地說,“估計都在家裏呢。”
如今第一生產隊的生活水平那是刷刷地往上竄,不單隻糧食分得多,分紅也將他們第二生產隊甩出八百里外。
現在,連他們平日裏最窮的人家也有豬來宰,羨慕死她了。
他們第二生產隊的社員們除了眼紅別無他法。
也不是沒有人跟隊長李志高提議學着人家養蚯蚓,卻被李志剛一口否決了。
他搬出的那些大道理不但冠冕堂皇,而且有理有據,直堵得社員們啞口無言。
很多社員已經在偷偷私下計劃,等再次選舉隊長的時候,他們一定要換一個能夠帶領他們養蚯蚓的隊長。
這些話,何招弟私下也聽說不少,不過,她看了看身上破破爛爛的棉衣,提醒自己千萬別把這種事情泄露給李蓮花。
如果真的讓那些人折騰成功了,他們生產隊也像一隊那樣,領分紅領到手軟,豈不是一件好事?
話說,她身上這件棉衣也好些年沒有換過了。
何招弟心裏打着小九九,直到走了老遠,才發現李蓮花跟以前很有些不同。
她從進村就一直沉默不語,再沒有以前那種驕矜傲氣的感覺了。
而且,她眼眶下的黑眼圈,讓她看上去平白老了幾歲。
何招弟不露痕跡地打量了一下李蓮花的衣服。
下一秒,李蓮花身上那件厚厚的呢子大衣讓她眼睛亮了不少。
她羨慕地用自己皸裂的手摸了過來,“蓮花,你這件衣服可真漂亮呀!我看,整個清潼縣都找不出第二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