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時常會想起無明大師那句話,他說“那位女施主,心志堅韌,做事果決,倒是你心性未定……”
其實不論事只論人,在路人眼中,他無疑比唐時錦更像“好人”,更成熟,更穩重,更踏實可靠。
可其實不然。
他時時會迷茫,會不斷的調整,不斷的尋求“正確”。
而唐時錦從出現的第一天起,就非常堅定,毫不動搖的在做自己……她是真正心性堅韌百鍊成鋼,而他……直到如今,都不知道“炎柏葳”是好是壞,是對是錯。
影衛早就提前清了場,把所有人遠遠驅開,四周一片安靜。
他沿着小徑,漫無目的往前走着。
而此時,
唐時錦正沉吟着,慢慢的喝完了一杯茶。
然後她叫人:“去,用蓮生的名義把薛鳳連叫來,就去……就去錦繡樓吧。讓蓮生跟着去打個掩護。”
她站起來理了理衣裳:“炎六在不在?”
炎六低低應聲,唐時錦道:“之後的事情,不用跟你們主子說。”
炎六沉默了一瞬,低聲道:“主子只要不問,咱們就不說。”
唐時錦也沒強求,就起身往外走。
爲什麼要挑薛鳳連呢?
因爲薛鳳連夫妻,也是衆人眼中的“不般配”,但其實感情又極好,是真的好,不是裝的。
像王慎行這種人,雖然也聰明,但是感情啥的,在王慎行這兒就不算多大事兒。
那肯定不行。
浮面兒上的勸要是管用,她自己難道沒長嘴?所以得找個知音人去勸勸。
這會兒因爲皇帝罷工,所以朝臣們還挺閒的,薛鳳連接了帖子,還有點兒奇怪,就溜達着過來了。
進了錦繡樓,就見唐時錦坐在主位上,湯蓮生在屋角煮着茶,除此之外,滿屋都沒有下人。
看來真正要找他的是唐時錦了。
薛鳳連淡定的上前施了禮,唐時錦道:“薛大人坐。”
薛鳳連謝了恩正要坐下,唐時錦卻比了比她身邊,薛鳳連心裏奇怪,臉上八風不動,過去坐下了。
薛鳳連如今已經年過半百,留着鬍子,模樣乾淨明俊,氣質柔雅溫潤,整個人都非常的舒服順眼,就屬於那種,氣質好到讓人留意不到年紀的人。
唐時錦打量了他一眼,略微湊近些,道:“叫你來,沒別的事情,我就是想叫你去勸勸皇上。”
薛鳳連道:“聖上的意思是?”
唐時錦道:“昨天,我們其實就隨便吵了兩句,這很正常對不對,然後我一氣之下進了須彌芥子,再然後因爲一些事情耽誤了,所以一時沒出來……是的,我知道這是我的錯,但是皇上這麼處理,你覺不覺得他也有些不對呢?”
薛鳳連咳了一聲,垂着眼沒說話。
唐時錦道:“然後就在剛纔,我又跟他吵了兩句,現在他生氣走了……我在心裏把滿朝文武,認認真真的扒拉了一圈兒,我覺得唯有薛大人能幫我這個忙。”
薛鳳連一臉真誠的接下了這句大忽悠:“臣榮幸之至。”
唐時錦道:“薛大人,我從不覺得鍾情是錯,事實上,我覺得,真正深沉的情感,從來都是帶着一些瘋狂的……所謂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那都是謬論,真正偉大的人肯定都是性情中人……”
“當然,”薛鳳蓮莊容道:“臣明白的。”
唐時錦嗯了一聲:“所以,我希望薛大人能去勸勸他。”
薛鳳連道:“臣遵旨。”
唐時錦不放心:“薛大人,你是不是真的明白我要說什麼了?”
“臣明白了,”薛鳳連道:“臣真的明白了,臣知道,臣此時在聖上心中是個好人,但若是這事兒辦不好,臣在聖上心裏,轉眼就會變成大壞人,故臣十分重視,絕不會不懂裝懂的。所以臣是真的懂了纔敢應的。”
唐時錦被他逗的笑了一聲:“那就拜託薛大人了。”
薛鳳連施了一禮,慢悠悠的退下。
湯蓮生這纔過來,分給他師父一個茶杯,然後自己也端了一杯,喝了一口。
唐時錦這才注意到,他居然一直就沒過來倒茶,簡直無奈,隨手接過來,一邊問他:“你說薛大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湯蓮生道:“我覺得他是那種,如果得罪了他,他表面上笑嘻嘻,可哪怕花上十年佈局,也一定會報復回來的那種人。”
“聽着怎麼像在說你自己。”唐時錦哈哈的笑了一聲:“我覺得他是那種,表面上看,非常溫雅,謙謙君子,可其實,他非常聰明,非常精明,若遇昏君我就明哲保身,若遇明君我就建功立業,進退都很從容,遊刃有餘。但是在他心裏,始終是把家放在第一位的。”
湯蓮生點了點頭:“也是一個很深情的人。”
唐時錦擡手就呼了他後背一下:“單身狗不配說這個字。”
湯蓮生茶都灑了:“……??”
那邊薛鳳連從樓裏出來,揹着手兒,慢悠悠的走着,走出一段兒路,忽的啞然失笑。
他這種老狐狸,從她說個開頭,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簡單來說一句話,她並不討厭他這麼愛她,但是不能耽誤正事,要注意一個度。
從這一點上來說,她確實是個好皇帝。
他覺得好笑的是,她花了大量時間告訴他,即便他深情瘋魔,也並不影響他英明神武。
這個護犢子的勁兒,確實叫人越琢磨越好笑。
炎柏葳並沒走遠,他又去之前的假山那邊坐了,影衛把薛鳳連放了過去,薛鳳連施了一禮,然後走過去,道:“皇上。”
炎柏葳定了定神兒:“有事?”
薛鳳連道:“聖上要臣來勸勸你。”
影衛:“……”
薛鳳連這種人精子,當然知道她假託湯蓮生的名義,就是爲了瞞下這事的,可是在他看來,這完全沒有必要。
炎柏葳果然並不介意:“哦?”
薛鳳連道:“皇上與聖上之間,幾歷生死,感情堅逾金石,臣也不知道這種感情還能如何勸,不如臣就跟皇上說說,臣跟臣妻當年的事情吧?”
炎柏葳無可不可:“不必拘禮,你自在說話就好。”
“好,”薛鳳連道:“京城裏都說,當年是我遇到地痞糾纏,內子救了我,故此我們才成親的,其實並不是,因爲當時那地痞,是內子找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