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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黑色蝴蝶

    那天風很涼,又是山上,風呼呼地吹進山洞裏,雖然鋪着稻草,可是還是覺得冷得刺骨。

    在休息的時候,劉亞琛問我:“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我盯着阿蝶給我買的白色帆布鞋,薄底兒,三個孔眼,白色的鞋帶,十五塊錢一雙,這是阿蝶偷偷攢了好久的錢買的,我的十五歲生日禮物。但是現在這白色的鞋子,早就粘上了髒東西。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沈萬財喝的醉醺醺的,罵罵咧咧,說阿蝶是個賠錢貨,又生了我這麼一個賠錢貨,又是打又是罵。等他打累了躺在牀上鼾聲大起的時候,阿蝶弄了點水洗了洗臉。

    洗完臉,從牀底鞋拿出一個報紙包着的東西出來,拍了拍灰塵,喊我過去。

    “你別哭,我沒事。過幾天就是你15歲生日了,這是你的禮物。打開看看?”阿蝶細聲細語。

    “媽……”我說不出話來。從小我就知道我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別人家有爸爸,媽媽,但是我們家只有我,和阿蝶。

    打開報紙包着的東西,是一雙白色的帆布鞋,最簡單的樣式,學校裏家裏沒錢的那幾個女孩穿的和這一雙是一樣的款式。但是,這是一雙阿蝶給我買的新鞋。

    六月的空氣裏帶着喧浮,剝落的牆皮露着猙獰的灰褐色的水泥面,常年不通風的狹小的屋子裏潮溼而沉悶,昏黃的白熾燈,只能照亮一方一寸之地。

    不知道爲什麼,手上拿着這雙鞋子,我覺得這個腐朽而破敗的屋子有了一點生機。那時候我想,生活會變好的,只要阿蝶在我身邊。

    只是,不過幾個月,阿蝶已經不在了。

    阿蝶,還沒有棺材呢。

    沈萬財不給阿蝶買,我要想辦法阿蝶買一副。她活着的時候糟了多少罪,死了不能還遭罪。

    “我想去回家。”我咬咬脣道。

    “好,你知道怎麼走嗎?”劉亞琛問我。

    “不知道。”沉默了半晌,我擡起頭看着劉亞琛。

    “你別咬嘴脣,會出血的。”劉亞琛把雙手的手指頭在衣服上蹭了蹭,輕輕地稔一稔我的嘴脣,溫熱的觸感。他的手背上,是冷天凍出來的痕跡,一塊紅一塊白。

    不知道爲什麼,這個簡單的動作,在我的記憶裏停留了很多年,像是一隻停泊在港口的船,港口之外是風浪,港口裏是淡淡的溫馨。

    “但是我們可以先去鎮上,找人問問怎麼走,如果要去很遠的地方,我們可以扒火車出去。火車每個星期會在這邊停兩次,隔天走。”劉亞琛汲拉着兩條大蟲,用力一吸,那大蟲就跑回到窩裏去了,不一會兒又縮頭縮腦的跑出來了。

    看着這一幕,我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麼?”劉亞琛搔着髒兮兮的頭髮問道,那個時候他還沒學會抽菸,沒學會喝酒,身上還沒有刺青,不知道大髒辮,沒有頭頂小黃毛,沒有亮閃閃的耳釘,沒有凌晨在寂靜的街頭馳騁的江鈴摩托,也不懂大麻和靜脈注射。他只是荒山深野裏的窮小子。

    很多年後回憶起來蠢蠢的,最可愛的那個第一次帶我逃離虎口的少年。

    “我休息好了,

    我們去鎮上吧。”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碎屑。在地上坐久了,感覺雙腿又酸又麻,小腿肚裏傳來一股痠痛,差點站不穩,幸好雙手及時撐到地面才穩住了身形。

    “你沒事吧?”劉亞琛伸出手,將我一把拉起,就着他手上的拉勁,我終於站好了。

    “沒事,只是剛剛跑得有點快,坐下來歇息的時候沒有放鬆,有點麻了。我們快點走吧。”

    那雙手溫熱,節骨分明,掌心帶着薄薄的繭子,不像阿蝶的手,香香的,軟軟的,像沒有骨頭一樣。

    真是奇怪呢,阿蝶那麼瘦,身上都沒什麼肉,她的手明明清瘦,但是爲什麼摸上她的手的時候沒有覺得手上沒肉呢?

    阿蝶,又想起了阿蝶。

    “好。我們要快點離開這裏,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找到這裏來。”劉亞琛帶着我又是穿又是繞的,等走到鎮上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連日的大雪,一層摞着一層,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這寂靜的山林,彷彿一頭正在酣睡的野狗。

    朝着天空胡亂生長的樹枝上,蓋着一層厚厚的雪,邊緣部分的雪掉落了,一層一層地蓋上來,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不知疲倦的靜靜的打磨着這樹枝上的雪,邊緣的雪早已被磨成了細長條的冰塊,姣好的弧度,圓潤的外形。

    這裏的冰棱子有點孤獨,拉拉茬茬的,稀稀落落。早晨的太陽,只留下一點晶亮穿透這冰棱子。

    帶着溼意的黑色樹皮,在雪水的浸潤之下,濃重得像一塊古墨。這黑色和白色映趁着,真好看,就像阿蝶白白的臂膀上的黑色蝴蝶。

    這是一隻靜靜棲息在冬季裏的蝴蝶。

    阿蝶身上那隻蝴蝶是展翅飛翔的模樣。

    胡亂野蠻生長的樹枝縫裏的天空,是一塊塊污濁混沌的灰色鉛塊,肆意的分割,沉默而凌厲。但那從灰色鉛塊裏紛涌而出的雪,像是一個個剛剛試飛的蛾子,醜陋,亂哄哄。

    劉亞琛一邊走一邊留意着地上的樹枝,扒拉出樹枝,抖一抖上面覆蓋的雪,手心握緊不知什麼時候被人砍下來扔在地上的樹枝,用力的甩一甩,空氣裏有被樹枝劃破的氣流聲。

    “這根棍子比較結實,你拿着,我再找一根棍子。”說着劉亞琛把試用合格的樹枝遞給我。

    樹枝冰冷滑膩,我差點扔了。

    “這個有什麼用?”我安心安慰自己,拿着吧,肯定會有用的。

    “待會兒就知道了。”劉亞琛一邊走一邊尋找着結實點的棍子。

    我不再說話,這天冷得,讓人忍不住停下來歇歇。但是我隱隱約約知道不能停下來。一停下,劉二虎就會追上來。

    就在我們擔心不已的時候,忽然聽見了一聲瘋狂的狗叫聲,重點是這個聲音近在咫尺!

    一聽到這叫聲,我跟劉亞琛瞬間僵住了,我更是害怕得牙齒顫抖,發出咯咯的聲音。

    我轉過頭去看,劉二虎跟一隻半人高的大惡犬竟然就在十幾步開外!

    我只感覺身體僵硬,驚恐地看着那個如同魔鬼一樣可怕的劉二虎呲着牙,眼睛裏閃射着兇光,臉上浮出惡毒的獰笑,就像看着兩個跌入陷阱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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