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們退去,廷臣們離開,護衛們撤下,高傲的特諾奇大公,帶着據說連睡覺,都不離他身邊的黑甲龍騎士走了。
也帶着對王庭,對坦格利安家族的絕對勝利,驕傲的走了。
只有少年王者沒有離開,仍舊坐在那高高的王座上,瑟瑟發抖,可已經沒有人在意他了。
一切歸於平靜,王座上的少年終於擡起了頭,恐懼和顫抖都已經消失,有的只是比地獄還深的怨毒,比岩漿還灼熱的憤恨,以及,比海洋還寬廣的悲傷。
他連滾帶爬的走下王座,來到卡塔爾伯爵的屍體旁,他想伸手,卻遲遲不敢放下。
他的父親,白金龍國第十三位帝皇是一個酷愛戰爭的人,喜歡殺戮多於安逸,追求擴張多於平穩,他每年待在龍庭的日子要遠少於戰場。
少年對他父親的印象並不深,他只記得那是個如鋼鐵般冰冷的男人,在他那裏,他感受不到父愛的溫暖。
反而,艾默思伯爵陪伴着他成長,作爲龍國第一繼承人,他自有記憶開始,這個男人就守護着他。
他沉默,卻不寡言。
他不苟言笑,卻堅定不移。
他就猶如父親般擋在他的面前,爲他遮蔽過無數次的風雨,但每當他犯錯時,卻又從不姑息。
他陪着他在訓練場上摔倒過無數次,只爲某個劍技動作的精準,也帶着他偷偷潛入過果園,挑選最肥美的櫻桃果子喫個夠。
少年最喜歡的其實是在完成一項課業後,他在身邊的微笑,那時的他會伸出包裹着鐵甲的手,放在他頭頂,輕輕的摩挲。
鐵甲冰涼,但少年卻很享受。
他不是他的父親,卻給了他父親般的關愛。
然而,以後不會有了
再也不會有了
他死了,就死在他的面前,這一切,都是因爲他,可笑的白金龍國第十四任主人,千萬裏疆域的主宰。
少年再也止不住眼中的淚水,無聲的哭泣起來,他努力壓抑着自己的哭聲,但哭聲卻漸漸在偌大的宮殿內迴盪,越來越響。
這個世界有超凡的力量,有宗教,但這個世界沒有神蹟,沒有魔降,就和阿蒙記憶中的某個星球一樣,神與魔,只存在與意象和傳說中。
但這一刻,少年向這些虛無的偉大存在祈禱,以靈魂的無盡怨恨,祈禱着他們的關注,祈禱着他們賜予的力量。
他要復仇
於是,一旁,阿蒙終於感受到了某種情緒上的突破。
怨恨,不甘,混雜着悲傷猶如海潮一般洶涌而過,衝破了某個堤壩,也讓阿蒙終於有了更進一步的自由。
然而,他並沒有急於開口,反而是靜靜的等待着,等待着少年的發泄。
直到許久之後,少年已經是伏跪在地上,筋疲力盡時,他纔開口。
他的聲音化爲一股不可見的波,透過層層不可見的維度,猶如魔鬼的誘惑,落入少年王者的心間。
“桀桀桀桀”
“卑微的凡人,你恨嘛怨嘛想將那個詭詐爬蟲,碾成碎片嗎”
少年本已漸漸平復悲傷,卻不想被這突兀的聲音嚇了一跳,他身軀一顫,本能的想起身,只是身體疲乏,起了一半,又重重的摔落。
可他仍舊努力昂首,環顧四周,想發現自己的敵人。
他已經沒了最後的依仗,若不小心謹慎,或許某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目力所及,一無所獲。
少年心下稍安,只以爲是自己悲傷過度,出現了幻聽。
可沒等他心頭大石落下,就聽耳邊,那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卑微的凡人,你是在尋我嗎”
少年的身子僵住了,他雙手緊握,單薄的身軀在這偌大的宮殿中,有些蕭瑟。
他確定自己又聽到了聲音,只是遊目四顧,仍舊沒人。
努力鎮定心神,少年鼓起莫大的勇氣,開口:“你,你是誰”
“嘿嘿嘿”
阿蒙笑了,笑聲中帶着難以言說的邪惡,猶如午夜夢中最恐怖的夢魘。
“其實,你已經做的不錯了,在如此的情況下,知道將所有的怨毒和不甘埋在心底,知道以恐懼和無助僞裝自己,知道該認慫的時候,絕不能意氣用事。
可問題是,你覺得你的這些小手段能瞞過那個老狐狸
“你,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少年身軀微顫,繼而努力的讓自己平靜,只是他聲音中的顫抖已然無法掩飾。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你,到底是誰”
阿蒙咧嘴一笑:“在我面前,你無須掩飾,也沒有祕密。”
“你通過手中僅剩的暗線,向刺客聯盟下了訂單,找來最好的殺手。
你想要暗殺特諾奇大公,以詭詐之龍的死亡,換取喘息的機會和翻盤的可能。
可結果呢
刺客們毫無疑問失敗了,你丟了最後一條暗線,並害死了你僅有的依仗,皇家禁衛統領,唯一忠於你的守護巨龍騎士,極光閃電,艾默思卡塔爾。
只是一次衝動的行爲,你一無所獲,卻丟了最後一張底牌,和幾乎唯一的親人。
少年,你痛苦嗎後悔嗎”
少年終究只是少年,被揭露心底的祕密,再也忍不住了,混雜着恐懼和不甘,他不管不顧的發出咆哮:“那你讓我怎麼辦坐以待斃任由特諾奇那詭詐的爬蟲肆虐王庭
我
我是佐羅熾火坦格利安
我是伊耿的子孫,白金龍國的主人,我是這萬里疆域的王
可現在呢
我只是一個坐在龍座之上,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的傀儡,我連最卑微最骯髒的劣等龍獸都不如,偉大的坦格利安家族也因我而蒙羞。
我是罪人,也是個廢物,你說,你告訴我,活着,對我而言,還有什麼意義”
阿蒙立在一旁,保持人的形態,手腳齊全,身軀完整,但這裏是他的夢魘,他彷彿獨立於整個世界之外,不會被人察覺。
此時的他看着已經陷入歇斯底里的少年,看着那扭曲變形的臉,目光微微閃爍,他的腦海中有無數宿主的細碎記憶片段閃過,猶如漲大又破碎的氣泡。
而他正努力的尋找對他有用的信息。
就比如說,他已經捋順了少年的遭遇。
少年的父親,第十三位白金龍國之主,有鎏金炎火之稱的至強金龍騎士,特雷薩熾火坦格利安隕落與一年前,白金龍國和泰坦帝國的戰爭中。
這位帝王在臨死之前下了御令,傳位於佐羅熾火坦格利安,並安排了三位輔佐大臣。
可他隕落的匆忙,佐羅又太過年幼,帝國的動盪也就在那時埋下了伏筆。
而黑龍一族中,有詭詐之龍稱號的特諾奇大公並非是甘於平凡之輩,等他權利穩固後,幾乎第一時間開始清理其他兩位大臣的勢力。
最終,兩位輔佐大臣以一人叛國,一人戰死的結局,開啓了特諾奇大公獨掌大權的生涯。
而在這一連串變故中,少年王者佐羅熾火坦格利安只能看着,看着一個個和自己親近的人被以各種理由狙殺或流放;看着特諾奇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看着自己漸漸的成了孤家寡人。
生活,已經快把他逼成了瘋子。
沒錯,他是白金龍國的帝王,但他,也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
所以,對付他,其實可以這樣
驀然,阿蒙再次發出低沉的笑聲,魔鬼的誘惑在少年的心頭回蕩:“所以說,你想讓特諾奇去死,是嗎”
這句話看似在詢問,卻是斬釘截鐵的訴說,當然,這一切都不及之後一句話給少年的衝擊更大。
因爲,只聽那聲音平淡的又添了一句:“其實,這很簡單啊”
“簡單怎麼可能”
“真的很簡單,只要你願意付出足夠的代價。”
“無論是什麼代價,只要我有的,我都願意付出,哪怕是生命,也無所謂。”不知從哪裏來的力量,少年站了起來:
“我以白金龍國第十四位帝王起誓,以坦格利安家族的榮耀見證。
我要讓那卑微詭詐的傢伙墮入龍骸地獄,我要把特諾奇一族從龍國抹除,我要讓黑龍一族因他的存在而永世不得翻身。”
少年的聲音越來越大,彷彿再也不在乎那宮廷內無處不在的眼線,而他話語中的怨毒和不甘,若化成水,足以淹沒江河。
於是,阿蒙理所當然的道:“既然這麼想報仇,那麼,你就去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