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水底停留着一條“足跡”，死去的珊瑚和海草像是要將彼此掐死在水底。水流的沖洗下，黑色的雜質從碎片中不斷冒出，好似水下燃燒的火焰。循着痕跡走進紅樹林，脫落碎塊的數量和大小都在增加，也許寄居蟹學會了經營房地產，亦或是成羣藤壺將這裏當作了公共墳場。殘留物堆積在這裏，讓本就狹窄的水道水泄不通。
最後，你也就看到了那個東西。那個似乎還活着的，又不斷在死去的東西。如果能忍受精神衝擊造成的恐慌，你也很難用言語來形容那個東西。表層岩石皮有許多蟻穴似的孔洞，隨着沉重的呼吸聲噴塗出濃稠的黑汁，成片的碎塊從底部脫落，但總大小沒有明顯變化。憑着這一個東西，整片水灣變成毒池，更加可怕的是，偶爾會從孔洞露出的，帶着審視目光的黃色眼球，從每一個孔裏。
被盯上的一瞬間，你就能感覺到，死亡從身體裏鑽了出來。血液淌出口鼻，氣管被堵塞，捂着喉嚨溺死在泥漿裏，成爲碎塊的一部分。
“可憐的傢伙。”礁石嘆息一聲，將注意力轉移到身後，從叢林中走出來的單薄身影，兜帽裏燃燒着靈魂火焰，粘連在骸骨上的血肉在靠近的過程中慢慢腐爛。
“你的時間不多了，神骸。”阿諾因笑着，牙齒敲擊發出清脆的響聲，“萊爾已經做好了準備，在你的自我徹底崩潰之前，你必須做出選擇。”
贗品、意外的犧牲品，舍裏烏保持着他的慘狀，此時擡頭都變得費勁。噩兆的完成成了一個訊號，這世界上所有的邪神殘留開始了各自的站隊，曾經騙取的血肉和力量，開始失控，它們不僅想回去，還想帶點利息。將名爲舍裏烏的人格侵蝕，轉變成對主體有利的無形之子，在血肉教授阿諾因的協助下，這種侵蝕得到了緩解，但也到了崩潰的邊沿。
舍裏烏睜開眼睛，他的視線裏，深海噩兆就站在身旁，用那雙軟體觸鬚纏住自己，企圖將他的人格淹沒在精神海洋。阿諾因骷髏的面容在幻象的扭曲下更具人情味，至少舍裏烏能品出其中的幸災樂禍。
“這不正是計劃的一部分嗎，我希望你已經佈置好了，教授。”
對於舍裏烏的態度有些不滿，但阿諾因並沒有多少什麼，迷戀地觸碰流出的膿液，將殘酷的選擇擺在命運的褻瀆者面前。
“竊取邪神的力量，這使你成爲了祭品，那個新人不會放過你。如果不想被吸收吞噬，你得將自己獻給另一位存在，偉大的造物主，沉睡者特里同。被哪一位吞噬其實區別不大，但獻上你的靈魂，正是我們契約的內容。你短暫而神聖的生命結束了，神骸，現在開始，爲我主而死吧。”
精神脆弱到彷彿回到了襁褓裏，舍裏烏語氣平淡，“我似乎別無選擇。”
“當然，現在，我們離祂的身軀很近了，近到我一人都可以喚醒祂，而你的接受與否並不重要。”
對於阿諾因將自己視作道具的言論，舍裏烏並不在意，他的精神飄向遠方，那片蔚藍之下的深沉黑暗裏。
“至高者會統合一切，在祂的視界萬物不分彼此。星球即是身軀，靈魂即血肉，我們將在祂的生命裏達成永恆……那感覺，真美。”
阿諾因靜靜聽着，這沒什麼，聽完他的遺言，是亡者的仁慈。
……
“驚愕先生，請稍等一下！”怨靈飄蕩在塔頂尖端，距離靈魂高塔一步之遙，這個文學社巫妖的呼喊很多餘，因爲驚愕已經在這裏等待了十多分鐘，這時間足夠一名巫妖從安德瑞城堡一層爬到塔頂。這個性急的傢伙在十多分鐘之前忘記了驚愕是個幽靈，穿過他的靈體從樓頂跌落。
巫妖眨動眼睛，“參與安德瑞建校的巫妖如今少之又少，但您好像和這座學院一樣古老。”搓動手指，文學社成員微微一笑，“價錢好商量。”
驚愕並不在意文學社的報酬，但安德瑞的過去，瞭解的巫妖確實知之甚少，如今活躍壯大的社團和強大成員，包括學者先生、巨龍先生甚至雷蒙先生，都是在安德瑞成立之後。那段屬於老人的灰色歷史，也勾起了這個怨靈的回憶。
不加粉飾，驚愕冷淡地講述自己所瞭解的一切。
“奧格倫·安德瑞過去被稱爲靈魂收割者，他成爲巫妖不是因爲慘死，而是主動轉化。他癡迷於收集知識，哪怕要爲此撬開死者的牙齒。嗯……這是他還活着的時候……”
完全沒有在意文學社成員掉落的筆桿，在沉默的注視下，驚愕繼續着話題。
“安德瑞學院的前身是埃莫學者議會，一個爲了目標不擇手段的術士組織，奧格倫比起求教更喜歡審訊，他會狩獵巫妖，從頭骨中攫取他想要的知識。這種行爲在他成爲巫妖之後更加放肆，因爲他學會了製作靈魂石提升記憶的容量。從屍骸中抽取靈魂，被奪取記憶的巫妖有的會消亡，有的會失憶，你得理解，當時的院長先生並沒有多少同情心。”
“他經常徘徊於戰場墓地，偶爾親手製造一片大墳場。巫妖的邪惡名聲並非空穴來風。後來……嗯……他發現主動掠奪的方法效率底下，強韌的靈魂畢竟是少數，而那些弱小的亡者連發音都難。”
“於是他聯合曾經的埃莫學者議會成員，開始籌備建造一所巫妖學院，就像是……韭菜培育農場。安德瑞因此成立，但過度的關注弱者使他迷失了本心，或者說放下那份求知的執念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空虛。學生很好地填充了他心靈的空洞，教育出強者的成就感比知識的滿足感更加美味。”
“後來他遇見了學者、遇見了巨龍、遇見了雷蒙，在彼此的影響下，奧格倫·安德瑞成了你們熟知的院長，安德瑞學院也在他的推動下不斷擴張……”
文學社成員捂着頭骨痛苦跪地。
“這怎麼發表啊！老爺子曾經是個劊子手殺人狂什麼的，在騙到經費之前就要被執行委員會帶走了啊……”
巫妖擡起腦袋，兩眼放光。
“這不過是你一人之言，哪怕是實話，我也該採訪當事人纔對，比如埃莫學者議會成員，一個像樣的組織不應該現在寂靜無聲。驚愕先生，你有知曉的名單嗎？”
“現在還存在的，並不多，除了我之外，似乎……還有一個叫阿諾因的降靈學教授，不過他後來瘋了。”
巫妖張大嘴巴。
“你們怎麼才這麼點人？當初建立安德瑞的成員應該不少纔對啊。”
驚愕先生視線下移，掃了眼院長的塔樓。
“奧格倫認定的韭菜收割農場從來不止安德瑞一個。”
“你覺得我是怎麼變成怨靈的？”
“你認爲他是如何扮演好好先生的？因爲沒有仇視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