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晟世之下 >第六十九章 醉生夢死
    泰初九年冬,晟朝開國皇帝親征大夏,兩國邊境上戰死的數萬將士等不來馬革裹屍,只等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霜雪,大如鵝毛,兩國心照不宣的暫時停戰,隔着那條被鮮血染紅的湛江相互觀望。

    遠在千里之外,常年不曾見雪的淮水江畔突然起了幾場風雪,整條淮河凍結成冰,誰家的小孩成羣結伴的跳下河面,欣喜的在冰面上奔走,享受着這從未有過的歡愉,一行車隊從銀裝素裹的淮淄城中四處,淮淄城的百姓都沸騰了,因爲在車隊最前面的那個男人要去往邊境了。

    前方戰事喫緊,宣淮淄侯陸淵攜家眷入京,即可啓程,一紙詔書從那座長安城中快馬加鞭送至淮緇侯府中,宣旨的老太監言辭冷冽,好似有些厭惡這裏,厭惡那個曾被陛下親自登臺拜將,授予大將軍的男人。

    淮淄城的百姓感嘆陛下終於念起那個曾爲晟國立下赫赫戰功,領軍出蜀地,涉西河,虜魏王,平代,徇趙,脅燕,定齊,南摧離楚之兵二十萬,東斬離楚上將,十面埋伏於霸下,終破離楚霸王的大將軍,那個兵鋒所向,戰必勝,攻必取,踏遍大半個天下,無一敵手的在世兵仙,短短十餘年便讓原本偏居漢中蜀地的晟國雄踞中原,南溪閣稱其功無二於天下,而略不出世者也。

    可就是這位大晟國頂了天的頭號開國功臣,在天下太平之際,不到一年時間便從朔王貶爲平楚王,最後回到了這座淮水旁的一座小城,做起了淮緇侯,與他同稱晟國無雙將才的趙虜在東越當着土皇帝,就連七國投降的舊勳貴也都封侯拜相身居富饒之地,偏偏這位奠定了晟國今日根基的人物,就好像被遺棄般扔在了這座無名小城中,多少人鳴不平,可陸淵都一笑了之,慶幸這麼多年沒有死在戰場上,最後還能衣錦還鄉已是莫大的幸運。

    而這次大夏在寒江邊陳兵數十萬,一場拉鋸戰從年頭打到年尾,最後晟帝御駕親征,仍是沒能一錘定音,誰都看得出來,這一仗有多難,趙虜以百越作亂爲由推脫,舊時名將葉凡老爺子抱病在牀,其子葉亭東雖在平楚之戰中屢立戰功,可終究只是將才,做不到將數十萬大軍如臂使指的帥才,其餘頂着侯爵官位的將軍們更是皺着眉頭無一人敢出聲。

    早在戰事最初便有人進言,此戰連東越王趙虜都不敢言必勝,爲由陸淵統軍方能重創大夏,可是好不容易纔將後者手中的兵權卸下,又怎會輕而易舉的交還回去,最終晟帝派最善打防守戰的兵部尚書秦舸領軍出征,秦舸不虧是百戰名將,面對大夏的突然侵略,及時收縮佈防,將敵軍阻隔在寒水以北,可面對有備而來的大夏,能做到如此已經不易。

    面對僵持不下的戰局,晟帝爲鼓舞邊軍士氣,御駕親征,仍是收效甚微,大夏軍隊彷彿如有神助,晟隊好不容易修建起的防禦工事,立刻便被天降大雨沖毀的一乾而盡,軍隊行進又遇狂風沙暴阻礙,錯失戰機,不得不一退再退。

    朝中重新啓用陸淵的呼聲越發高漲,曾經陸淵手下的將領也紛紛請命前往淮水迎回大將軍,面對如此情景,聖後終於下旨召陸淵攜家眷入京,明眼人都知曉攜家眷入京是何用意,無非是用以摯肘陸淵,如此纔可安心將邊境三十萬大軍的兵權交於他。

    而那時陸淵的小子因貪玩着涼,染了風寒,便留在了淮淄城中養病,陸淵只帶着妻女及十餘名護衛同行前往京都,滿城百姓十里相送,高呼恭送大將軍,摸着自家半大小子的腦袋笑道:“等我家孩子成年,就送去大將軍手下當兵。”

    陸淵平靜看着滿臉驕傲的百姓,無論是淮緇侯,還是一字王,陸淵註定是整座淮淄城的驕傲,也正因爲對方的存在,這座淮淄城也註定是整個晟國的驕傲。

    那一年白衣白馬踏白雪,淮緇侯陸淵入長安城。

    ......

    “少爺,少爺,你身子還沒好,不能出去。”老管家急促的叫喊聲。

    只披着一件裘衣的孩童赤着腳跑出房間,在院中的雪地上蹦跳着,小腳丫被凍得通紅仍是蓋不住臉上的喜悅,伸出小手想要接住每一片從空中飄落的雪花。

    “程爺爺,爹爹他們在京都也能看到這麼大的雪嗎”孩童望着天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靈動。

    老管家連忙將對方抱在懷中,用心擦乾腳上的雪水,爲其穿好鞋襪,滿臉慈祥的說道:“看得到咧長安城的雪可比這裏大得多。”

    “是嗎我也想去長安城看雪。”孩童期許說道。

    “有機會的,等老爺他們回來了,就帶小尋安去京都看雪。”老管家看着突如其來的大雪,有些憂心的說道。

    陸尋安低着頭,兩隻腳踩着地面的積雪,臉上的歡喜早已被想念取代,眼睛裏有淚水在打轉,“程爺爺,爹爹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等仗打完,老爺他們就回來了。”老管家親撫着陸尋安的腦袋,輕聲說道。

    “爹爹會贏嗎”陸尋安抽搐着鼻子開口問道。

    “會的,老爺一定會贏,他從來都沒有輸過。”老管家堅定說道,隨後拉起對方的手走到院中,“少爺,我們來堆個老爺的雪人好不好。”

    “好。”孩童臉上消失的歡愉又重新出現,在院子裏蹦跳起來。

    這是兒時的陸尋安第一次看到雪,

    也是第一次發覺家中只剩下他一人。

    還在猜測大將軍會如何改變晟朝與大夏戰爭走勢而爭執不下的淮緇百姓們,正藉着這場詭異大雪狐疑什麼的時候,只見着從城門口衝進一隊百人鐵騎,人人黑甲鐵面,利刃寒光,使得這場百年難遇的風雪不由更顯刺骨,鐵騎入城之後,不曾停歇,不曾下馬,直行於城中大道,最終涌進了那座淮緇百姓最爲引以爲傲的侯府。

    然而淮淄城的百姓沒等來大將軍旗開得勝的消息,卻等來了一個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消息。

    那個冬天,被賜予國士無雙,有兵仙之稱的晟朝名將,因謀反罪被聖後杖死於沂蘭殿,夷三族。

    那個冬天,從淮緇候府中灑出的鮮血將整座淮緇城中百年難見的雪染的無比刺眼。

    ......

    “程爺爺。”陸尋安從驚恐中醒來,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輛馬車上,他慶幸這只是一場夢,連聲呼喚着,卻始終沒有聽到那道滿是寵溺的熟悉的聲音,看着身上染滿的血跡,原來那並不是夢。

    他親眼看到平日裏對府中丫鬟口中刻薄的馮媽拿起掃帚攔住一個身披黑甲的兵卒,救下那個她明明平日裏罵的最多的小丫鬟,然後在長刀刺穿腹部,仍舊死命抓住那兵卒,回頭衝着那個小丫鬟最後一次刻薄的大喊道:“死丫頭,還賴在那裏幹什麼,還不快跑。”

    他又看到,總是被自己欺負的小門房不要命的抵着院子的大門,被槍尖連人帶門穿在一起,口中噴着鮮血,可還是盡力笑着說道:“少爺,我再也不能讓你欺負了,你快跑吧”

    給他洗臉疊被,睡前給他講故事,帶他四處玩耍的小雅,四秋,琳琪,三位姐姐將他藏在身下,面對寒冽的刀鋒不躲不閃,即使身中數刀也不願退開一步,緊緊用手捂着陸尋安的嘴巴,怕他叫喊出聲,用自己的身體和鮮血讓他逃過一劫,直到程爺爺找到他時,小雅姐的手已經僵硬,搬動不開,只能用刀將手指一根根割斷,陸尋安看着那一張張平日裏衝他歡笑的好看面容,如今變得慘白,只剩下兇狠的怒視,他很想哭出聲,但是卻清楚記得對方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小尋安乖,千萬不要出聲。”

    城中的百姓拿着鋤頭,扁擔衝進府中,就連淮淄城的縣令都甩掉官帽,領着一衆官差衝殺進來,儘管面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黑甲騎士,他們甚至連對方的身都進不了,可這裏是淮淄城,這裏是淮緇侯府,這裏還有大將軍的兒子,所以他們悍不畏死。

    程爺爺將他帶出府外,那裏停着一輛馬車,從馬車上走下一個與他一般大小的孩子,陸

    尋安被放上馬車,可是程爺爺卻帶着那個孩子朝府中走去,陸尋安終於忍不住叫喊道:“程爺爺你別回去。”

    程爺爺對他笑了笑,輕輕撫摸着身旁孩子的腦袋,勾下頭輕聲說道:“少爺,我們回去吧”

    孩子點了點頭,目光中不曾有畏懼,突然回過頭衝着馬車上的孩子喊道:“我叫程迢,但是現在我叫陸尋安,替我好好活着。”

    說完,這對爺孫談笑風生的走回那座血泊中的淮緇侯府,陸尋安想要追下去,卻突然感覺腦後被人狠狠劈了一掌,眼皮重重蓋下沒了意識。

    終於馬車停下,陸尋安蜷縮在馬車的角落裏惶恐不安,車門打開,走進來一個男人,遞過來一些食物和水,陸尋安警惕的看着對方,可是在忍耐不住腹中的飢渴,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男人坐進車廂中柔聲說道:“別怕,這裏不會有人傷害你。”

    “你是誰”陸尋安開口問道。

    男人面露愧疚,看着眼前驚魂未定的孩子,一字一句的說道。

    “簫長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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