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晟世之下 >第七十五章 大潮起時
    走出沂水殿的陸迢迢深吸了口氣,不做停留的原路返回,王貴仍在宮門處等候,後者見到來人,只是微微點頭,未曾言語繼續在前帶路,這次他們並沒有去長坤宮,而是一處湖邊,一條長橋從岸邊一直延伸到湖中央,在哪裏有一座小亭,亭中坐着兩人,凍結成冰的湖面被鑿出三個冰窟窿,只有兩根魚線順着冰窟窿垂下,一旁的魚簍中罕有成績,只有一條不到四寸的幼鯉。

    “陛下,國師,陸府司到了。”王貴說道。

    晟帝沒有回頭,隨意的擺了擺手,指着身旁的小馬紮,果然那裏還有一根釣竿,王貴向陸迢迢伸手示意,後者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安然坐下,給魚鉤上好餌料丟入冰窟窿中,餘光斜視着身旁兩人,晟帝只披着一件裘衣,裏面只着一件單衣,在這寒風之中依舊腰身筆挺,對於一個即將花甲的老人來說,還有如此體魄和精氣神委實難得,而一旁的國師張休瑾,年歲比晟帝還要小三歲,卻是穿着嚴實,即使如此仍是將雙手交叉入袖籠,像個莊稼漢一般踩着腳以此驅散寒冷。

    忽然張休瑾的魚線抖動了一下,對方卻不爲所動的看着冰窟窿下泛起漣漪的水面,晟帝開口提醒道:“牛鼻子,咬鉤了。”

    “不急,看清楚了再說,既然都咬鉤了,就讓它多翻騰一陣,等它累了,我也省力氣,說不得還有意外之喜,哎呦,這天可真冷。”張休瑾縮成一團,恨不得把腦袋也縮進衣領子中去,讓人難免猜疑他是不是因爲不想把手伸出袖籠才這樣說的。

    “有咬鉤,自然就有脫鉤,應該看準時機提竿,免得白忙一場。”晟帝如是說道,忽然他的魚線也抖動了一下,晟帝猛地一提竿,一條小鯉順着魚線從湖中躍出,只是體型實在小的可憐,長不過兩寸,還遠遠比不上魚簍中那隻。

    張休瑾極其大膽的笑出聲來,晟帝置若罔聞的將魚丟入魚簍中,自言自語的說道:“總比最後什麼都釣不到的好,牛鼻子,我已經兩條了,你可還是打空手。”

    “不急不急。”張休瑾仍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樣,然而水面下的動靜越發小了,直到最後連魚線也再沒有搖晃的跡象,晟帝哈哈大笑道:“如何牛鼻子。”

    然而晟帝話音未落,一道更加激烈的水花猛然蕩起,張休瑾終於從袖籠中抽出手,緊握住魚竿,用力揚起,水面激盪,連冰窟窿都彷彿被什麼東西撞開了一處豁口,張休瑾擡手收住魚線,魚鉤處一尾二尺半長的桂花魚正拼命擺動着尾巴,不過仔細看去,在其口中有一條小魚,似乎是小魚先咬鉤,然後大魚喫小魚一同上鉤。

    張休瑾搖頭晃腦的將桂花魚解下扔

    進自己的魚簍中,又將那條小魚也解下,豪爽的放入晟帝的魚簍中,隨後淡然笑道:“陛下,您現在有三條了。”

    “牛鼻子,你耍詐,當朕不知道嗎冬季那來桂花魚。”晟帝不服輸的說道,這桂花魚多在春夏秋的夜間捕食旺盛,唯獨冬季停止攝食。

    “陛下,事無絕對。”張休瑾正說着,陸迢迢的魚線也晃動了,又是一尾桂花魚,儘管不如上一條那般大的駭人,卻也有一尺長,見狀,晟帝直接將魚竿扔下小亭,不悅的嚷嚷着,“不釣了,王貴把東西收了。”

    收走漁具,王貴又端來一尊火盆置放在小亭中央,張休瑾立刻滿臉喜色,不顧形象的蹲在火盆旁,將鬚髮都撩過身後,兩隻手不停揉搓着。

    晟帝靠坐在欄杆處,望着滿是嚴冰的湖心,眸光深邃,寒風吹動裘衣的毛尖撩撥着他的臉頰,這個自上秦之後又一個一統中原的男人其實沒有多少不同之處,即便再駐顏有術,鬢角也已經生出花白,自寒江之戰後已經很多年沒有身着龍袍,在朝堂上俯瞰羣臣的劉格,此時此刻陸迢迢只覺得唏噓寂寥。

    “去見過聖後了。”晟帝開口說道。

    “見過了。”陸迢迢蹲在張休瑾旁邊,兩隻手在火爐旁前後翻轉着。

    “陸府司打算幾時去南江伯府啊”張休瑾突然不緊不慢的問道,依舊縮着身子,注視着盆中跳動的火苗。

    陸迢迢愣了片刻,然後拉着張臉,無賴說道:“何時都能去,陛下若是需要,我即刻便去。”

    “朕爲何會需要”晟帝聞之轉過身看着陸迢迢喝到,“朕既然將案子交由你,你就有責任查明真相。”

    “陛下是想我查真兇呢”陸迢迢頓了頓繼續說道,“還是查南江伯。”

    “有區別嗎既然有線索就應當去查,難道你一個少城府府司還要朕教你做事不成。”晟帝眉頭倒豎,疑聲問道。

    “有線索當然要查,可微臣人手不夠啊陛下。”陸迢迢爲難說道,“我既要保護大夏太子一行人的安全,又要查案,分身乏術,莫不然陛下從應天書院中調撥一批學生過來,如今正是他們大展抱負的時候。”

    “噗嗤。”張休瑾忍俊不禁,趕忙一手捂着嘴巴假裝做着拈鬚動作。

    然而晟帝還是狠狠的踹了他一腳,沒好氣的說道:“人手不夠是你的事,應天書院的大門就敞開在那裏,你能帶多少走,朕不攔着。”

    “陛下,當初在長坤宮您可不是這麼說的。”陸迢迢歪着腦袋質問道,亭外王貴又想笑又害怕,亭子裏那兩個臣子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

    “戶部尚書

    的公子你當街給打了,刑部的牢門現在還缺着半扇,朕有說過一句話嗎遇見麻煩你就來找朕,究竟是朕讓你辦事,還是你讓朕辦事。”晟帝拍着欄杆喝到。

    陸迢迢趕忙伏身說道:“陛下息怒,微臣這不也是着急嘛”

    “着急朕怎麼沒看出來,查案一點眉目都沒有,倒是聽說你陸迢迢連闖了黑字十二家賭場,成了黑衚衕的新東家。”晟帝冷笑着,陰陽怪氣的說道,“再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下次就準備個盒子,把腦袋裝在裏面來見朕,滾下去吧”

    “微臣告退。”陸迢迢趕忙退出亭子,王貴悄悄湊近身來,低聲說道:“陸府司,這下可安心了吧”

    陸迢迢狡黠一笑,拍了拍衣襬上的塵土,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說道:“沒辦法,聖意難測,我也只能連蒙帶猜,僥倖,僥倖。”

    亭中,晟帝低眉瞥着張休瑾,後者假裝不知繼續烤火,晟帝隨即不悅的看向王貴,對方連忙將火盆撤去,沒了火盆,亭子中的溫度飛快下降,張休瑾扯了扯身上的衣衫,含沙射影的罵道:“這小子就是屬蛤蟆的,非要戳一下才動彈一下。”

    “分明是與你一樣狡猾,他是個小滑頭,而你是老奸巨猾。”晟帝說道。

    “陛下過譽了,比起老奸巨猾,臣更覺得老而彌堅要貼切許多。”張休瑾恬不知恥的說道,“這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了十年,老臣希望他能夠一直太平下去。”

    晟帝解下身上的裘衣丟給對方,只着一件單衣在瑟瑟寒風中站立着,悵然道:“當年上秦也不過傳了兩世,想要永世太平,難吶這天下就像湖上的冰,看似平靜,可冰下面暗流涌動,不知道藏着些什麼。”

    “所以陛下就扔了陸迢迢這麼一隻餌,要釣出那冰面下的龐然大物。”張休瑾看着湖上三處冰窟窿,即使多了件裘衣依舊難掩寒冷。

    “牛鼻子,朕死後,你覺得那位皇子可堪大任。”劉格平靜說道,歷朝歷代儲君之事向來都少不了腥風血雨,而身爲國師的張休瑾,無論才能與威信,自然都是不落於簫長策的託孤大臣。

    “非是老臣不願議論此事,只是這幾位皇子中,四皇子劉鍺年歲尚小,而太子殿下與三皇子皆有帝王之相,如此伯仲之間實在難以評斷。”張休瑾開口說道。

    “當真是伯仲之間難以評斷嗎”劉格喃喃自語道,“老二雖是太子,在朝中也多有助力,四徵四鎮四平中有七位將軍與他交好,這些年輔政國事也掙了許多民望,可就一樣,他永遠比不過老三。”

    太子劉迎天資聰穎,按順位本應繼承大統,但是無論他如何優

    秀,他終究都輸給三皇子劉暨一事,那就是劉暨的孃親是聖後呂思。

    “但是這天下終究是姓劉,不姓呂。”張休瑾認真說道。

    這一句話,晟帝的目光突然變得寒徹,彷彿整座小亭的溫度都隨之降到了冰點,王貴身體僵硬的站在原地不敢動彈,他心中知曉今日小亭中的這番對話,必將改變晟國未來的轉折點。

    “朕活着的時候自然是如此,只是等朕死了,他們還有誰能震懾,北庭,大夏,東越,淮水,還有這巍巍長安城,每一處聲音都在期待着朕駕崩的那一日。”

    劉格張開雙手,迎着湖心的寒風,深吸一口氣,已經歇了好些年,無論是那件一直束之高閣的皇袍,還是那張並不好坐的龍椅,都已經等了很久,這些年他親眼看着晟國這棵參天大樹成長,也容忍着那些醜陋荊棘附着其上,任由他們肆無忌憚,即便如今那些荊棘變得無比刺手,卻仍舊沒有被他放在心上,因爲他足夠自信,這個自上秦之後又一個一統天下的男人,他的確普通,普通到只能令所有人在他活着的時候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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