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半點塵煙走燕梁 >第三十七章
    陳知衡直接就跪在了那個蕎麥皮摻着些許艾草填充內膽的蒲團上面,便是虔誠的一拜,然後心裏還默默地念着,念着常安常在,念着與世無爭。其實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只是他癡人說夢罷了。

    陳知衡原先和徐嫋嫋一樣,都是不信神佛的。

    但是陳知衡自從陷入愛的沼澤之後,他便開始莫名地懼怕,怕自己不能保護好徐嫋嫋,怕自己與徐嫋嫋的關係和旁人那般會無緣無故地斷了。於是他便想來白雲寺求上一求,一來希望徐嫋嫋常安,二來希望能與徐嫋嫋結下良姻,以這樣的方式就可以用自己的全部去護徐嫋嫋的周全,也能給徐嫋嫋一些虛渺的榮耀。

    但是陳知衡知道徐嫋嫋是不想嫁給他的,這一切只是在他癡情的引導下的妄想。

    而徐嫋嫋只是站在一旁,就靜靜地看着陳知衡跪在那兒拜佛。前面的香爐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香灰,佛堂裏縈繞着隱隱的旃檀香和沉水香,不知道昨日又有多少人世間的癡人來求佛,又有多少心滿意足者來還願。

    堂上供着一尊大佛,高高的端坐在臺上,他的臉上還是掛着那樣亙古不變的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

    也許是喜,這世間還能尋到個有情人。也許是悲,這世間的有情人多爲離散。

    其實人生就是這般悲喜交加,得中有失,失中亦有得。

    拜完佛,兩人便攜手離開了白雲寺,站在半山腰上,看到了遠處有一條小溪,橫在桃花林旁邊,溪水急促地激盪着,浮起了白色的浪花與破碎的泡沫,如冬雪一般純潔無知。

    那掃地的老和尚目送着兩人的遠去,只是默默的嘆了一口氣,他可能看出了這段情愛之間隔得一個迫不得已吧。

    其實那個掃地的老和尚曾經也是個有情人,只是被心上人傷了,後來便成了守着白雲寺的斷腸人,掃着落葉,嘆着那些來白雲寺求姻緣的世間癡情人。

    那和尚原本是白雲寺附近城裏富甲一方的富家少爺,叫做蔣孝佩。

    蔣孝佩的母親是父親明媒正娶的妻,他有個弟弟蔣孝源,是窮酸人家賣過來的姨娘生的。雖然蔣孝源很得父親寵愛,但是礙於族裏長輩和蔣孝佩母親母族的勢力,於是他那個弟弟無論是多努力、多得父親的寵愛,如何都是不能繼承任何家產的。

    蔣孝佩快到了婚配的年紀,但是他根本不喜歡州上的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他覺得那些小姐大多性子拘謹,太過溫順,少了幾分天真,很是無趣。

    而且大戶人家站在較高的地方,自然會帶着虛僞的面具,這樣人家養出來的孩子就算再溫柔良善也會讓他覺得是裝出來的僞善。

    他喜歡的是路邊那個賣菜小販的女兒。

    那日,蔣孝佩從在園子裏的涼亭溫書,卻不想聽到了一個少女的嬉笑聲,聞聲望去,竟然那個少女竟然在追着一隻蝴蝶。那個少女眼裏的光是他在別的大家小姐那裏從未見到過的,好像熠熠明星入眸。

    後來蔣孝佩才道了那個少女是路邊賣菜小販的女兒,今天是替父親進來送新鮮時蔬的。

    那日之後,他經常偷偷去找那個少女,少女沒有回絕他,願意與他談笑,願意在他面前表露最真的自己,願意與他去看遠山上的皚皚白雪,願意聽他訴說煩心事。少女好像從來就沒有煩心事,每次言笑晏晏,眼裏好似墜入了世間最美好的事物那般,最後連着他自己也墜入了,深陷於泥潭之中。

    蔣孝佩覺得那個少女是愛自己的,因爲那個少女不曾惱他,兩個人都能開懷大笑,忘記煩惱。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便覺得這世間便無他物,他們就是這世間的唯一存在。

    不曾想有一年,蔣父病重,城裏的郎中都說無藥石可醫,卻不想少女連夜從城外趕來找他,給他一個盒子,盒子裏面盛的是一顆深褐色、有拇指那般大的藥丸,說是家中祖傳,能治百病。少女說她知道蔣父病重,特別送過來,爲了能讓蔣孝佩儘儘孝心。

    蔣孝佩聽後欣喜,他從沒有疑心過少女,便將那顆藥丸直接給蔣父服下。但是卻不想蔣父服下之後,病情忽然惡化,抽搐不止。不消一盞茶的工夫,便吐血而亡。

    那個血是殷紅色的,紅裏透着暗暗的黑。

    就如人心一般,在正直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顆邪惡的心,一直在暗處蠢蠢欲動,會趁你不備之時隨時深處一隻大手將你拉入深淵。

    頓時間,蔣府想起了如山崩般撕心裂肺的哭號聲,蔣府上至夫人少爺小姐、下至掃地僕役都跪在院子裏,烏泱泱的一片人。

    當郎中趕來時,蔣父已經氣絕了片刻。那個郎中檢查過後,說蔣孝佩給蔣父服下的那顆藥丸是絕命丹,原先蔣父還能苟活半個多月,但是就因爲服下了那顆絕命丹,所以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駕鶴西去了。

    蔣孝源將此時稟了族中的長輩並挑唆這族中德高望重、有話語權的長輩,說蔣孝佩爲獨佔家產,不惜害死養育自己多年的慈父,是爲不孝,不應該繼承家中的任何家產,並逐出家,移除族譜,蔣家再無蔣孝佩此人。

    族中長輩聽了,也便應允了,畢竟弒父這件事實在不光彩,壞了蔣府在外的名聲。

    但是那些長輩們好像並沒有發現蔣孝源話中巨大的漏洞,那就是一個本來就可以全盤繼承家產之人何必爲了提前得到家產,做這個荒唐的事情呢?

    也許面對這樣不光彩的事情,他們也不想深究這之中的不合理,他們只知道留下蔣孝佩只會讓家族蒙羞,所以對蔣孝佩趨之若鶩。

    蔣孝佩夜裏便被逐出了蔣府,他一被趕出府去城外找少女,想問少女爲何要害自己,自己是如此的愛她,她爲何能下次毒手。

    蔣孝佩卻不曾想那個少女笑着對他說,自己從未有半分愛過蔣孝佩,只是蔣孝佩自作多情,自己理睬蔣孝佩也只是貪圖他的錢財罷了,至於自己爲什麼要害他,是因爲蔣孝源許了她好處。說是如若事成,便給她一百兩賞銀,讓她能夠遠走高飛。而那個驗屍的郎中,也是蔣孝源早就找好的,那個絕命丹也是出自那個郎中之手。

    難怪!那個郎中能那麼快知道蔣父絕命是因爲那顆絕命丹。

    他仰着頭大笑着,笑聲是那樣的悲涼。

    那個少女以爲他是失了家產便瘋了。但是蔣孝佩自己心裏卻知道,自己頓時間的瘋魔只因爲自己的癡情錯付。

    此時的蔣孝佩覺得少女不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天真爛漫的撲蝶少女,反而還覺得有些可怖,更是讓他感到一絲絲的噁心。

    那一刻,蔣孝佩頓悟了,原來她與世間爲錢財奔波的俗人無異,只是自己高看了她。

    就在那晚,蔣孝佩一怒之下,拿起旁邊房間的牆上掛着的柴刀,便殺了那個可憎的少女。

    一切起於這一廂情願,也終於這一廂情願。

    手起刀落間,蔣孝佩斷了自己的紅塵往事,斷了自己的深情,斷了自己的癡念,並化爲一個法號叫忘癡的和尚。

    從此人間再無蔣孝佩,只是白雲寺上多了一個無名的掃地僧。

    他剛來的幾年,白雲寺香客稀少,生存困難,其他的和尚都去了能供養他們的大寺廟,那些師兄師弟想勸他一起走。他不願意去香火鼎盛的寺廟,他覺得那太吵鬧了,他厭倦了塵世,只願意獨自一人居住在白雲寺。經常沒香錢去買米,他便自己上山採擷野果、摘野菜填肚子。那些和尚走後,白雲寺裏也就只有他一個人,他也便忘了自己的法號叫忘癡,更忘了自己的俗名叫蔣孝佩。

    再後來,不知爲何白雲寺的香客多了起來,他便靜靜地在那裏掃着地,人來人往間,他又看到了多少癡情種,爲他們哀嘆,只道是上天愛玩弄人。

    待陳知衡和徐嫋嫋回到了城裏,已然是傍晚了。

    遠遠的天邊被染的與赤霞的體色那般紅,也似醉酒少女的臉頰,滾燙地燒着,隱約好像能聽到少女酒後的呻吟,有關生活、有關未來、更關自己的心上人。不知誰家妙齡女郎又癡癡地看向門外,等着少年郎從遠處騎馬歸來,輕熬着自己指尖的芳華,一歲又一歲地過去了,只等到梨花又落了滿地,細雨拍打窗櫺,最後無奈之後只能關上自己的閨門,只留得在自己房裏哀怨哭泣。

    城中人多擁擠,不便騎馬。而且徐嫋嫋怕被衆人看到她和陳知衡同騎一匹馬會有些不妥,會有所誤會,快到燕京城門了,便死活不願意和陳知衡一同騎馬,陳知衡無奈也只能依她了。兩人在燕京城門前大約一百丈的距離,兩人便下馬了。陳知衡牽着馬,徐嫋嫋就走在陳知衡旁邊,如若不知情的人定會以爲他們兩人是夫婦。

    進了城,兩人之間隔了兩尺距離,不近不遠。

    天色漸晚,陳知衡怕徐嫋嫋回到徐家班的時候會錯過飯點然後沒飯喫,會餓肚子一整宿,於是便想着和徐嫋嫋在外面喫些什麼再回去。

    陳知衡拉住身側的徐嫋嫋的手臂說道:“現在天色已晚,想必你回去也已經沒飯了,不如我們在外面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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