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半點塵煙走燕梁 >第四十四章
    徐嫋嫋在劉翊面前卸下了堅韌的外殼,她自然是信任了劉翊的爲人。

    自從徐嫋嫋第二次在衙門見到劉翊,劉翊在衙門替她說話,徐嫋嫋便覺得劉翊其實骨子裏人不壞,至少和池縣令、鄭德望不是一路人。劉翊會爲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開口說話,不怕得罪權貴,劉翊骨子裏還是正義的。而且第三次見劉翊,劉翊也沒有爲難她,也沒有像第一次那樣調戲自己,那次的劉翊很是溫柔,情深幾許。

    香淚盡後,四周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徐嫋嫋才脫離了劉翊的懷抱,她趴在劉翊耳邊輕聲說道:“今日我哭了的事情,你一個人知道就好,不要告訴別人。”說完便抱着書轉身離開了。

    劉翊看着遠去的徐嫋嫋,臉上不經露出了幾分笑意,只覺得這個姑娘甚是有趣。徐嫋嫋外表看似堅韌剛毅,卻不想會因爲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之死哭成這樣,心裏也定是有情的,並非外表看上去那般無情無義。

    那周氏被撈上來之後,被程府家丁直接擡回了府裏,程振志爲其買了最好的棺槨,來弔唁的人無數,那棺槨只是爲了給衆人看的。程振志自然是日日跪在周氏的靈堂裏哭得感天動地,那也只是做給外人看的,畢竟當官的也要有些賢名。那日在橋旁邊的人都聽到了周氏的話,應該認定了是程振志逼死了那周氏,現下他只能裝出一副痛哭流涕的樣子來挽回最後的名聲了。

    那些世人不知,讓周氏斷魂的橋原本就叫斷魂橋,傳說有對有情人是在那橋上一見鍾情,卻得不到家裏人的應允,最後便跳下那橋,雙雙斷魂了。因此那橋便被人喚作了斷魂橋,只是時間久了,世人忘了那對有情人,自然也就忘了那橋的名字。

    入春的時候,忽暖忽寒的,許延君本來剛好些的身子又因爲猛地受了寒,就得了風寒,身子又差回下去了。

    這幾日咳疾越來越重,身邊的人都能看出來。

    許延君站在書桌前抄着經書,那是抄給被滅門的許氏一族的往生咒。因爲身子虛,她執筆的那隻手有些搖搖晃晃,抄到一些筆畫多的字時手那麼輕輕一晃,字便糊了。或是許延君病中手勁兒不足,在宣紙上停留的工夫多了片刻,便讓這筆尖沾着的墨在紙上暈染開來。就這樣,一下午來,許延君竟然一張都未抄成。

    又是因爲一筆誤,許延君將好不容易抄了半張往生咒的宣紙揉皺,直接狠狠地扔在了一旁。

    一陣微風從半開的窗戶裏吹了進來,許延君被那風輕輕一吹便驟咳不止,執筆的手也搖晃不止,剛沾了些許墨水的筆一晃,整張宣紙上橫橫斜斜着許多墨跡,就好像許延君在西北邊境時手持長戟在地上一劃撥起的黃沙那般多。

    不知爲何,許延君開始想念西北邊境的生活了,想念和父親許邦昌和弟弟許昶君縱馬大漠的時候,想念大漠裏的胡笳聲,也想念那日比武的劉翊。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父親和弟弟已經去了陰間,自己也命鎖深宮、非死不得出,而自己年少鍾情的少年郎劉翊也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劉翊了。

    許延君驀然有些悲愴,覺得心裏發寒,不經渾身顫抖了起來。

    忽然“吱呀”一聲,大殿的門被人打開,進來的是她的貼身婢女嬋兒。

    嬋兒朝許延君行了個禮,輕聲說道:“娘娘,呂太醫來了,要給您請脈,現在在外面候着呢。”

    許延君輕笑了一聲,擺擺手並說道:“你讓呂太醫回去吧,本宮不需要請脈。”說完,許延君還咳了兩聲。

    此時許延君的面色就如一張潔白的宣紙那般,沒有絲毫的血色,髮髻也是算亂的,頭上並沒有帶着任何簪子,因爲她早已不在乎自己的容顏了,她自覺就算自己再蒼老再醜陋,劉翊也不會在乎她,或許只有她死了,劉翊纔會有那麼一絲絲可憐似的動容吧。

    嬋兒看着許延君這樣的病貌,不免有些害怕,怕許延君再這樣拖下去保不齊有一天便去了。

    雖然許延君不受寵,但是餓死的駱駝比馬大,許延君畢竟還是燕國的皇后,到時候劉翊治罪就不好了。

    嬋兒雙眉微蹙,猶豫了片刻,再說道:“娘娘,還是讓呂太醫進來請個脈吧,您這身子……”嬋兒欲言又止,方纔說話的聲音也就只比蚊子大些。

    許延君不知道爲什麼忽然暴怒了,她直接抄起手邊的往生咒直接扔到嬋兒那邊,沒有砸在嬋兒身上,只是砸在了嬋兒的身旁。

    許延君憤怒的嘶吼道:“本宮的身體本宮自己知道!本宮哪怕是病死了,也不看醫!早日死了我也算是解脫了。”

    自從許家被抄家滅族之後,許延君便是這般的喜怒無常,嬋兒陪伴着許延君這麼久,自然也是心疼的。嬋兒也明白許延君原本不是這樣的人,許延君現在的喜怒無常只是沒有地方散去自己內心的幽憤,現在的許延君已經有些半瘋半傻了。

    許延君忽然放下手中的筆,蹲下來抱住自己便大哭起來,她哭訴道:“我知道我這輩子是要鎖死在深宮了,我想父親,我想弟弟,也想念孃親,我只有死了,去到那九泉之下,才能與他們團聚,還有我那慘死的孩兒。”說完她便嗚咽了起來。

    這幽怨深宮裏的女人就是這般,非死不得出,許延君有時候竟然病態的開始羨慕那些紅顏薄命的嬪妃們。她這次說話沒有用本宮,因爲她只想做自己,那個簡簡單單的許延君。她也不像以前那樣叫許邦昌爹爹,而是父親,因爲她已經長大了,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撒嬌撒癡了。

    曾經溫柔深情的劉翊死了,曾經天真爛漫的許延君也一併去了。

    嬋兒看許延君這般模樣便出去了,呂太醫還站在門外,想必呂太醫已經聽到了剛剛在殿內的嘶吼聲,她從腰間的錢袋子裏拿出了二兩銀子塞入呂太醫手中,並軟語道:“我們娘娘是今日心情不好纔會這樣,待哪天娘娘心情好了,還麻煩呂太醫再來給我們娘娘請脈,還望呂太醫大人有大量,不要介懷纔好。”

    呂太醫接過銀子,也只是笑笑道:“娘娘的苦,微臣明白,娘娘心裏又不舒服也是正常的,等那日娘娘心情好了,微臣再來請脈也不遲。”

    嬋兒便送呂太醫出去了。

    送走呂太醫之後,嬋兒並沒有直接回鳳梧閣,而是徑直去了立政殿,劉翊那裏。

    嬋兒到立政殿的時候,劉翊的貼身太監常喜站在殿外,嬋兒知道此時殿裏應該只有劉翊一人。

    嬋兒上前向常喜行禮,並說道:“常喜公公,奴婢這裏有件要事,事關皇后娘娘安危,麻煩公公能進去呈報一聲皇上,奴婢要面見皇上。”

    外人不知劉翊的心思,但是自小就跟着劉翊的常喜怎麼會不知呢,他明白劉翊心裏還是有許延君的。於是,常喜便推門進去告知劉翊。

    許延君和劉翊都是這滾滾紅塵裏的癡子,兩人心裏都有對方,但偏要這樣折磨對方,還落得自己一身傷,在旁的嬋兒和常喜兩人都看不下去。

    劉翊果然心裏是有許延君,立馬讓常喜請嬋兒入殿去面見劉翊稟明要事。

    嬋兒一進立政殿就直接跪在地上了,着實下着劉翊了。

    劉翊眉頭微皺,有些焦急,直接催道:“你快說啊,皇后她怎麼了?”

    嬋兒眼裏盈着淚水,哀嘆道:“皇后娘娘本來身子纔剛好些,這幾日又受風吹,得了風寒,夜裏咳得一陣一陣的。奴婢今日請了呂太醫去給娘娘請脈,卻不想娘娘忽然暴怒,還說死了也不醫治。奴婢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爲娘娘心裏苦,還請皇上疼惜我們娘娘,前去勸勸吧。不然的話,再過幾日恐怕我們娘娘就要不行了。”說完,嬋兒捂着嘴便要哭了。

    劉翊聽了嬋兒這麼一說,特別是那句“再過幾日恐怕我們娘娘就要不行了”,更是讓劉翊的心一揪。與自己相伴十二年的愛人就要這般去了,誰不難過呢。

    劉翊站在那裏癡了片刻,他微蹙着顰,嘴角也微微下垂。他怕他去了,許延君會不高興,但是如若就這樣依着許延君的性子,他真怕許延君就這樣去了,他知道許延君這是一心求死。

    劉翊自己都不知道,現在他的手竟然有些微微打顫。

    最後,劉翊準備去見許延君,哪怕她恨自己也好,只要許延君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他不知道他何時對感情竟然是這般的卑微,只要心愛之人活着便好,只要她活着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劉翊命常喜去請了呂太醫,待呂太醫到了,一衆人便趕往了鳳梧閣。

    鳳梧閣和立政殿相隔不遠,但是劉翊往常卻覺得這條路是那麼的漫長,漫長到無法走到盡頭。

    到了鳳梧閣,大殿的門緊閉着,好像就如許延君緊閉的心那般。

    嬋兒輕輕地推開門向裏面稟報了一聲便迎劉翊進去。

    劉翊進去之時,許延君正躺在貴妃榻上,雙目緊閉着,面色蒼白,兩隻手自然垂下,就好似西去了一般。劉翊心裏有些一驚,待他看清貴妃榻上的人兒的面容之時,正是那許延君,但是比上次見面時蒼老了許多,而劉翊已經不記得自己上次再見許延君是何時了。許延君和麗妃兩人只差一歲,但是年輕的程度可是相差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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