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八十八章 大明武官毫不相關的官階與職務
    吳惟賢說罷,便兩手一絞,抱在胸前,常服上的那塊獅子補給他的雙臂一拱,陡然便變了形狀。

    倘或穿越者朱翊鈞能見到吳惟賢的如此舉動,立刻就會明白原來歷史線上萬曆二十三年的那場薊州之變的發生之根源並不是戚家軍的信仰發生了動搖,而恰恰是在於戚家軍實在是太崇拜、太相信朝廷了。

    譬如吳惟賢現在抱臂而坐,表面看上去是爲了南兵們一兩五錢的月餉與朝廷生氣,但是實際上他一點兒都沒有懷疑過朝廷究竟是否能拿出三十七萬八千兩發給薊鎮南兵。

    吳惟賢內心的想法是,區區三十七萬八千兩,對於大明而言,簡直是九牛一毛,皇上硃筆一勾,內閣和六部見了御批難道還敢不撥銀子嗎?

    至於皇上爲何遲遲沒有勾下這一筆,那肯定是中間有小人在作祟,不是太監就是奸臣,總之不是皇上的過錯,皇上只是被一時矇蔽了雙眼,沒意識到千里之外的薊鎮還有那麼多被欠餉的南兵。

    而戚家軍該如何才能讓皇上注意到這一點呢?當然是只有靠自己想辦法把薊鎮南兵的困難情況向上反映了。

    簡單來說,就是向上頭無傷大雅而不失體統地鬧上一鬧,萬曆朝很多的人和事都是靠鬧纔有了結果,鬧一鬧,讓皇上注意到薊鎮,興許銀子便很快會發下來了。

    在這一點上,就連現下與之對峙的陳蠶也從未有過一絲懷疑,陳蠶與吳惟賢的主要分歧並非在於是否要“鬧”,而是在於這個“鬧上一鬧”的方式和尺度。

    當然這份信任有一項基礎前提,就是陳蠶和吳惟賢在心底裏都一致認爲,朝廷不會爲了賴掉這之前承諾的每年三十七萬八千兩的薪餉,就砍掉他們的腦袋。

    或者換句話說,他們總不相信朝廷會單單爲了百十萬兩銀子就捨棄他們這樣一羣爲國家驅寇平倭的忠臣良將,他們覺得他們的命在朝廷眼中還是值這個價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陳蠶和吳惟賢對大明的信仰甚至超過了朱翊鈞這個假皇帝,在他們眼中,朝廷並不是一部國家機器,而是一尊至高無上、神聖無比的玉皇菩薩,只要信徒們拜得虔誠、信得切實,就是石頭作心的仙人也會被打動。

    因此即使陳蠶和吳惟賢的信息來源和朱翊鈞所看到的已是相差不遠,但是他們仍能得出一種光明萬丈的積極結論,倘或這時候假皇帝朱翊鈞親口跟他們承認內閣所言的“財匱民乏”是後世史學界公認的事實情況,陳蠶和吳惟賢也會覺得真正的病竈是出在中間的官吏身上,國家是絕對沒有任何問題的。

    不過歷史上能在無上權威之下一眼看透本質的人本就不多,鄭貴妃算一個,那是因爲她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同萬曆皇帝成爲了真正的夫妻,這種優勢普天之下獨她一人,其餘芸芸衆生皆是望塵莫及,何況遠在薊鎮的陳蠶與吳惟賢呢?

    “你是守禦所百戶,按朝廷的職級來說是正六品。”

    陳蠶思忖良久後道,

    “既然朝廷給了你這個品秩,你就想辦法多管管屯田嘛,我記得萬曆十一年的時候,朝廷就說要把衛所多餘的地撥給南兵耕種了,還有前兩年,徐貞明在北方開水田的時候,也撥了一些地給我們南兵,這些地就應該利用起來麼。”

    吳惟賢笑了笑,道,

    “廷綸兄啊,咱們南兵之間,自己人對自己人就別來文官的那一套了。”

    吳惟賢衣前繡的那頭獅子被拱得更皺了,眉頭眼睛都凸出來了,連帶着衣主人的鄉音也冒出來了,

    “這套官話講下去就等於白講,根本沒人聽的曉得伐?”

    陳蠶也用鄉土話對付他,

    “儂講也沒講,哪恁就曉得講了沒有用啦?”

    吳惟賢重新用官話回道,

    “你要真想與我論品秩,那我就與你論品秩,我是正六品守禦所百戶,你可是正三品河南都司僉書,都司僉書本就主管都司衛所的練兵與屯田事務,要說起屯田的官話來,你的話可比我的話有分量多了。”

    陳蠶笑道,

    “那這樣講下去就沒完沒了了,我是正三品河南都指揮僉事,薊鎮南兵卻是鎮戍營兵,一不入河南衛所軍正額,二不由河南都司衛所代管,地方軍政一向是營衛互不統屬,若是真講官場規則,我便只能管河南的衛所屯田,管不了薊鎮南兵的屯田。”

    陳蠶與吳惟賢的這番辯論是有理有據的,倘或陳蠶是一個無情無義之人,或者再退一步講,陳蠶是一個像李如柏一樣、對薊鎮南兵毫無感情的普通將領,那他大可以拿這套官話去搪塞上至總兵下至小兵的每一個人。

    因爲萬曆朝的情形是這樣的,軍兵共分兩套班底,一套是朱元璋開國時定下的衛所兵,一套是後期根據實際發展出來的營兵。

    軍屬衛所由小旗、總旗、百戶、千戶、衛指揮使、都指揮使等武官組成,上由五軍都督府統轄,衛所軍官世襲,僅五軍都督府官及都司不世襲,每一衛所的駐地固定,軍士數額固定,將官設置亦有定例,但景泰以後,兵部權力上升,兵部尚書總督軍務,奪五軍都督府之權,五軍都督府官至此成爲虛銜。

    而營兵則由什長、隊長、哨官、把總、守備、都司、遊擊、參將、副總兵、總兵等將官組成,行政上直屬兵部,除由衛所軍轉爲兵者外其他一般募兵不世襲,因此營伍官無品級,亦無定員。

    陳蠶和吳惟賢身上的守禦所百戶與河南都司僉書的品秩實職,就是這第一套班底和第二套班底在晚明深度縫合後造成的結果。

    大明的營兵制最早是從永樂年間開始建立的,當時靖難之役剛剛結束,朱棣領麾下大將充“總兵官”,去往各兵防重地鎮守,當時總兵官並非專職,而是由其他官職差遣而來的臨時性的職務,因此擔任此職的官員,其身份等級、薪俸待遇都依照原本官職執行。

    從行政上來說,總兵官要節制都司官員,爲了確保等級秩序,不使得體統混亂,擔任總兵官一職的官員本身官職就應該在正二品都督僉事以上,於是明廷又依照如此制度設立了一些輔助“總兵官”管理防區的官職,譬如現今衆人耳熟能詳的副總兵、參將、遊擊將軍、守備等職稱,就是在永樂年間逐步衍生出來的。

    到了晚明,營兵將官總體被朝廷分爲了三個等級,分別是總兵官,等同於五府堂官;副總兵、參將、遊擊等同於都司堂官;守備、把總等身份低於都司堂官而又高於衛官。

    由於以文制武的祖制和論功行賞軍功升職的大方略,營兵將官的職務和官階從成化朝開始逐步結合,譬如陳蠶上任的時候,萬曆皇帝給他的批示是“以河南都司僉書陳蠶,爲薊鎮遊擊統領南兵駐石匣”,這其中“河南都司僉書”指的是官階和身份規格,而“薊鎮遊擊統領南兵”指的便是實際職務和營兵將官等級。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