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九十九章 魏忠賢進宮(上)
    三天後。

    魏忠賢戴着暖耳,一面搓手呵氣,一面往北安門裏街的東南處走去,這條後來的地安門大街如今安安靜靜的在他眼前鋪展開來,沿街兩側砌有上覆黃色琉璃瓦的紅牆,在紅牆中段偏南處建東、西對稱的兩座隨牆街門,街門上亦覆黃色琉璃瓦,故而其東側街門被稱爲“黃瓦東門”,其西側街門被稱爲“黃瓦西門”,這條街的氣派和巔峯正形成於明代,若是沒有一衆宦官對司禮監的趨之若鶩,這條街也不過是皇城裏萬千條衙署通道中平淡無奇的一條。

    司禮監的第一層門是向西的,門內稍南種有十幾株松樹,這是內侍們平常讀書上學的內書堂,孔子像是按照祖宗舊制向南擺着的,側邊還貼有一副楹聯,“學未到孔聖門牆,須努力趲行幾步;做不盡家庭事業,且開懷丟在一邊“。

    魏忠賢見了那副楹聯,正想湊上去細瞧,但見孔子像擺在一旁,念及祖宗舊制,想了想,還是彎腰拜了一拜,不料剛立起身,背後便被人拍了一記,

    “大冷的天,你站在這裏幹甚麼,也不趕快進來。”

    孫暹的聲音從後頭傳了過來,

    “宮裏瞧病不方便,小心着了風寒。”

    魏忠賢回道,

    “我想瞧瞧這副楹聯是誰的手筆,看着不像是宣宗爺的墨跡啊。”

    孫暹笑道,

    “你管它是誰寫的,反正總不可能是宦官的手筆。”

    魏忠賢搓着手道,

    “就這還說宦官地位高呢,宦官讀書的地方供的聖賢竟和外頭沒甚麼兩樣。”

    孫暹轉過身,領着魏忠賢往內書堂北邊的崇聖堂走去,

    “那依你說,這內書堂該供個甚麼樣兒的聖賢呢?”

    魏忠賢跟在後面回道,

    “總得是個宦官裏頭的聖賢罷。”

    孫暹笑道,

    “但宦官裏頭即使有聖賢,外頭人也都不認啊,孔聖人可是千百年來受盡歷朝香火,由讀書人供奉的,哪個宦官能有能耐做到這一點?”

    魏忠賢笑着回道,

    “瞧你把讀書人說得多了不起似的,死了的宦官供奉不了,難道活着的還沒有希望嗎?孔聖人進廟祠,那咱們就想辦法進生祠,只要能出人頭地,那讀書人未必就不會搶着來供着咱們。”

    二人慢慢地走過了崇聖堂,這裏倒是正經讓太監下拜的地方,每回掌印公公、秉筆與隨堂太監到任入門,都要在這裏拜上一拜,只是剛入宮的魏忠賢還沒能獲得這份殊榮,因此孫暹聽了,也不過以爲是他徒逞口舌之快而已,並沒有十分往心裏去,

    “你還想跟孔聖人比着進祠堂啊?怎麼不乾脆跟皇爺比着被人喊萬歲啊?”

    魏忠賢哈哈笑道,

    “怎麼不敢比?皇爺既然是‘萬歲’,那我可以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歲’嘛。”

    孫暹撇嘴道,

    “聽你胡說,你這吹牛的毛病甚麼時候能改改,宮裏的主子們都喜歡腳踏實地的奴婢,你以爲還是在外邊啊,靠一張嘴就能任由你坑蒙拐騙。”

    魏忠賢嘻嘻道,

    “當奴婢歸當奴婢,不過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倘或做奴婢能做到出類拔萃,不見得就比主子們差到哪裏去。”

    孫暹笑道,

    “你這人就是總不服輸,賭性都入骨了,去了命根子都還除不乾淨。”

    魏忠賢回道,

    “我倒不是不服輸,而是總不理解你們爲何身上少了樣玩意兒就變得低眉順眼的,那玩意兒有甚麼了不起的,難道沒了那玩意兒,一個人就永遠只能低人一等了?世界上沒有這種道理嘛!”

    “這當宦官、當奴婢,說白了就是一種營生,和外頭的三教九流沒甚麼兩樣,憑自個兒本事喫飯,有甚麼不好意思的?討主子們歡心、爲主子們辦差也是一種能耐啊,讀書人愛說‘宦官誤國’就讓他們說去唄,難道他們動一動嘴皮,咱們就要急得自裁嗎?”

    “孫秉筆,不是我說您,都當了秉筆了,怎麼還這麼沒自信吶?這‘宰相門前七品官’,您人都到皇爺跟前了,四捨五入也算半個宰相罷,那有甚麼不能被人比着喊萬歲的。”

    “依我說,您靠自己一路升上來做到司禮監秉筆掌東廠太監就是很了不起啊,比生下來就是‘人上人’的可厲害多了,別人我不敢說啊,就說我老魏自己罷,我在宮外頭當‘真男人’的時候就佩服您這樣的能人。”

    魏忠賢一向是一個能言善道的男人,這本事和他的賭性一樣,是刻在他血肉裏的,屬於基因遺傳,憑了這本事,連一個先是爲他生兒育女,爾後又被他賣掉還賭債的女人都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的。

    何況萬曆十六年剛剛成爲閹宦的那個魏忠賢還是後人筆記裏那個“孤貧好色,形質豐偉,賭博能飲,啖嬉笑喜,鮮衣馳馬”的魏四,十分朝氣蓬勃,和十五歲的小韃子努爾哈齊有一種邪惡的共通性,好像甚麼不幸大禍降臨在他們身上都能被他們年輕的軀體給快速消化。

    旁人瞧不見他們內心的陰晦,看不到他們受挫的神情,因而連他們的油嘴滑舌也能認作是真誠的甜言蜜語,孫暹雖然在宮中歷經磨難,但聽到這樣不帶矯飾的輕狂話語,心中亦不免對魏忠賢生出幾分歡喜,

    “甚麼能人呀,待會兒見了宗主爺可別這般瞎說。”

    過了崇生堂再由北向南,則是司禮監的第二層門,穿過這層門再由東朝南,就是司禮監公廳的大門了,公廳大門之外東西各有兩口深井,西井之西有一小門,東井之東亦有一小門,東西小門之內便是提督、監官、文書房掌司等宦官日常所居住的房屋。

    孫暹領着魏忠賢往其中一扇小門裏頭走去,魏忠賢卻忍不住探頭探腦,四處張望個不停,

    “這宮裏有名有姓的宦官平常就住這地方啊,這也太不講究了。”

    孫暹回道,

    “本來就是奴婢們住的地方,你還想講究到哪裏去?難道你還想跟主子們一樣,一個人住一座宮殿吶?”

    孫暹一面說着,一面伸手去拉魏忠賢,

    “這兒是宮中人稱作的‘新房’,反正就是東西一街、南北一連,都是供給宦官們住的房子,每個十字路口都有一口井,北邊是司禮監,南邊是御馬監,另外呢,就是貯存各類書籍、手卷的倉庫,沒甚麼可看的。”

    魏忠賢聽了不禁咋舌,

    “這麼小的一處地,竟要住這許多人。”

    孫暹笑道,

    “你別瞧這裏小,一般在宮裏沒混到一官半銜的還住不上呢,除了這裏,還有內承運庫,也是跟這差不多大小的地方,要供給各監掌印、僉書、寫字諸人去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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