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五章 迫害的竅門(上)
    於是等到魏忠賢辦差回來的時候,就聽說皇帝御前多了一位李氏這樣的宮女。

    魏忠賢是在正元十五回到京城的,上元節照例是燈火輝煌,京城取消宵禁,家家戶戶都張燈結綵,唯獨內廷的奴婢們還在議論皇帝交代下來的差事。

    太監在名義上都不放假,只是喫食上比平日裏寬裕些,暖室裏燒起地龍來,也能跟主子們屋裏的一樣擺上新折的梅枝,香得簡直能蓋過食物本身的氣味。

    魏忠賢此時手捧一碗元宵,一面滿腹心事地喫着,一面與孫暹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着宮裏宮外的各種新情況。

    晚明宮中的元宵採用的是江南的製法,外用糯米細面爲衣,內用核桃仁、白糖爲果餡,灑水滾成,一個個白生生的,舀在碗裏,有如核桃大小,魏忠賢卻喫得沒滋沒味的,

    “……皇爺的心思可真難捉摸,竟然會喜歡這樣一個宮女。”

    魏忠賢老大不解地道,

    “依我說,這皇爺有足疾,不是應該最忌諱底下人亂說亂問的嗎?何況這個宮女是對着皇爺的弱點投機取巧,皇爺竟不覺得她不成體統?”

    孫暹正在爐子上烤着一大份炙羊肉,

    “這你就不知道了罷?討皇爺喜歡、得皇爺寵信,那都是沒個準兒的事兒,你覺得這個宮女是不成體統,是在譏諷皇爺身患足疾,可是皇爺未必會這麼覺得。”

    “記得世宗爺在世之時,篤信道教,常常在大內誦經敲磬,有一次運手擊磬之時,不慎誤槌他處,錯了磐音,當時殿內一衆宮婢皆低頭不敢作聲,唯獨一位尚氏失聲大笑起來,引得世宗爺對她注目而視。”

    “當時殿內諸人皆以爲尚氏這下必死無疑,不料世宗爺注目良久之後,卻立刻輟經而罷,並召幸了尚氏,尚氏從此貴寵天下,一路從美人升至了壽妃。”

    “據說嘉靖四十年萬壽宮失火,就是因爲尚壽妃與世宗爺飲酒之後,在貂帳內試放小煙火,因此才引發了那場火災。”

    “要按照你這說法,尚壽妃當年又何嘗不是在譏笑世宗爺年老乏力、不通音律?可是世宗爺偏偏就是喜歡她,你知道那事兒罷,世宗爺當年還差點兒死在宮女們手裏呢,不是一樣能照樣寵愛原來身爲宮女的尚壽妃嗎?”

    魏忠賢不禁唏噓道,

    “世宗爺原來是這麼一個性子?那這位尚壽妃卻不知是何等的美貌?”

    孫暹笑道,

    “這事兒啊,跟人的性情無關,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它本來就是毫無理由的,說實在的,我在宮裏這些年了,連我都說不清楚皇爺到底喜歡怎麼樣的女人,那各宮的娘娘也是萬里挑一選進來的,到現在真正出頭的不就是一個皇貴妃鄭娘娘嗎?”

    “這皇帝對女人的心思啊,它就是沒個準兒,只要一個女人能對住皇爺的門路了,她不管是個甚麼樣兒的都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噯,對了,這位尚壽妃啊,現在還在人世,明天正月十六,京中的勳戚內眷都要登樓賞燈,這一年當中也就是這麼一天,後宮妃嬪都不避嫌,你要是真的好奇,明天可以趁此機會見一見那位尚壽妃。”

    魏忠賢道,

    “這位尚壽妃若活到現在……那得多大年紀了?”

    孫暹回道,

    “尚壽妃十三歲承恩,十八歲封妃,今年才至不惑之年,你以爲她能有多大年紀?她當年封妃之日,正好離世宗爺的六十歲聖誕差了兩天,所以世宗爺才以‘壽’字作爲她的封號。”

    魏忠賢道,

    “那這怎麼叫對女人沒個準兒呢?世宗爺就是看重了尚壽妃年輕活潑嘛,可這個李氏……您不覺得,皇爺對她有些特殊嗎?”

    孫暹道,

    “這特殊不特殊的,和你有甚麼關係啊?”

    魏忠賢咬了一口元宵,

    “我是在想,鄭貴妃娘娘到底是得寵的時候太長了,皇爺難免會感到厭倦,倘或這時後宮又出現了另一位得寵的娘娘,正好又生了一位讓皇爺高興的小主子,那……”

    孫暹笑了一聲,拿起面前一串烤得滋滋作響的嫩羊肉道,

    “我想起來了,上回你就說過皇爺不是真的喜歡鄭貴妃娘娘是罷?那也輪不到李氏啊,宮女晉爲妃嬪,一般須得得孕生子,這個李氏都還沒到承寵的那一步呢,你跟着瞎惦記甚麼呢?”

    魏忠賢這時雖然才二十一歲,但是他對於後宮的嗅覺總比內廷的其他閹人更靈敏一些,九千歲從來不小看任何一位“李選侍”,

    “您這麼一說,我就更得惦記了,看中了又不臨幸,就白白放在御前,怎麼想怎麼奇怪。”

    魏忠賢喫下一整個兒元宵,又道,

    “這說不定啊,我以後還得巴結這個李氏呢,晚巴結不如早巴結,再說了,這女人也不是隻能靠生孩子出頭,聽說以前太祖爺在的時候,那宮裏得力的女官可比宦官還多呢。”

    孫暹道,

    “一個宮女,即使在御前,也掀不起甚麼大浪來,女官的六局一司早就被咱們的二十四衙門給架空了,你可放心罷,誰能巴結誰不能巴結,我心裏有數着呢。”

    孫暹慢條斯理地嚥下一塊烤羊肉,接着問道,

    “對了,你那差事辦得怎麼樣了?正月十五不去跟別人一起賞燈,是不是遇到了甚麼困難了?”

    魏忠賢嘿嘿一笑,道,

    “說困難也不算困難,新建伯書香門第,是講道理的人,奴婢新年裏帶着人去伯府第拿人,新建伯二話沒說,就跟着奴婢來北京了,弄得奴婢倒不敢對他大呼小叫的,沒的給皇爺丟臉。”

    孫暹道,

    “哦?你沒去南京啊,直接去的紹興府?”

    魏忠賢“喲”了一聲,道,

    “您知道新建伯的宅邸在紹興府?”

    孫暹道,

    “這我還能不知道嗎?新建伯的府邸是當年世宗爺欽賜修建的‘伯府’,民間故有傳言曰,‘呂府十三廳,不及伯府一個廳’,當年依附嚴嵩的內閣大學士呂本,也在紹興建有宏大的府第,呂府共有十三個廳堂,但整個呂府加起來,都不如新建伯府邸的一個廳。”

    魏忠賢笑道,

    “是,是,我這回去,可算是長了見識了,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的地方、那麼好的日子,說句讓您見笑的話,我一進那伯府,真是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往哪兒放了,若不是得皇爺提點先去南京找了田義,就算是新建伯想跟我回來,我都不敢教他跟。”

    魏忠賢一面說着,一面在盛着元宵的碗裏轉動着勺子,他在猶豫要不要跟孫暹提出徐應元的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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