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虎這時還輪不上穿鎧甲,便坐下來一邊烤火,一邊看衆人穿鎧甲,不過看着看着,奈虎就提出了疑問,
“淑勒貝勒,你這穿的不是棉衣嗎?這上衣和裙子怎麼還繡着龍呢?”
努爾哈齊笑了一笑,踱過來將身上對襟袍裙撩起一角,向奈虎湊近道,
“你仔細瞧瞧,四爪爲蟒,五趾爲龍,我這曳撒和腿裙上繡的是龍嗎?”
奈虎定睛一看,這才發覺其中的細微差別,又見那棉布下密密麻麻地釘着發亮的甲片,於是恍然大悟,
“原來這鎧甲是將甲片的位置挪到布面下頭了。”
努爾哈齊又笑道,
“這可不是普通的布面,這是朝廷的蟒緞。”
奈虎驚訝道,
“原來淑勒貝勒的十三副鎧甲用的都是蟒緞嗎?”
努爾哈齊哈哈笑道,
“我的鎧甲皆從漢人處來,自然皆用漢人所用之物。”
奈虎不解道,
“可這樣的鎧甲,怎麼會落到淑勒貝勒的手裏呢?”
努爾哈齊回道,
“朝廷的官軍中有不少逃兵,他們逃軍回鄉時,有一等膽子壯的,便會將朝廷所發鎧甲送到當鋪裏抵賣銀錢。”
“我起兵時擁有的十三副鎧甲,即是我那在撫順城中開當鋪的岳丈相贈於我的,這些鎧甲當時典當時用的都是死當,縱使我不用它們,也再不會有人花錢來贖它們的。”
奈虎道,
“這麼好的東西,說當就當,說送就送,漢人就是財大氣粗。”
努爾哈齊又笑了一笑,道,
“咳,這你就不瞭解了,這布面甲看着暖和,其實都是官軍裏的普通士兵穿的,官軍的將領穿的都是金漆山文甲,就是我父親麾下的精銳家丁,披的也都是鎖子甲。”
奈虎問道,
“這又是爲何?”
努爾哈齊笑着反問道,
“這取決於你要聽的是朝廷的官方原因,還是戰場上的實際原因了。”
奈虎回道,
“我都要聽。”
努爾哈齊答道,
“這官方原因呢,是說自蒙元火器盛行以後,實際作戰多用火銃,這布面甲相較於宋、金時的重型鎧甲更有利於御防火器攻擊。”
奈虎道,
“這原因一聽就是編來唬弄鬼的。”
努爾哈齊笑問道,
“爲何?”
奈虎道,
“我雖然不熟悉鎧甲,但是我知道漢人,如果實際作戰中,布面甲的防禦能力勝於扎甲,那麼又如何會是官軍將領穿山文甲、鎖子甲,普通士兵穿布面甲呢?總不能是因爲官軍將領都圖威風好看,從來不到前線衝鋒陷陣罷?”
努爾哈齊笑道,
“是了,但這總是個說法,實際原因就簡單了,這布面甲製作容易,價格低廉,不像傳統重型鎧甲需要量身定做,方便大批量生產,可以增加賬面上的披甲士兵數量麼。”
努爾哈齊朝奈虎比劃着他腿裙內襯的甲片道,
“扎甲的製作是用繩線將大量小片甲葉疊壓後來回串聯最終捆紮成一體,而布面甲的成型是將大片甲葉用鉚釘直接釘在布面上,甲片之間則不做固定。”
奈虎伸手摸了摸努爾哈齊的腿裙,道,
“可是這掂上去好像也沒有輕到哪裏去啊?”
努爾哈齊道,
“重量主要是在棉花上,這朝廷的布面甲,僅棉花就有七、八斤重,製作的時候將棉花打溼,反覆拍打,做成很薄的棉片,把多張這樣的棉片綴成厚實的棉布,兩層棉布之間是鐵甲,內外用銅釘固定。”
奈虎感嘆道,
“別說重型鎧甲,就是這樣簡單的布面甲,單靠我們建州也製作不出來。”
努爾哈齊道,
“這是當然,女真人與漢人的發展水平還差得好遠呢,建州想要崛起,就必須依靠漢人的扶助,如果連這一點都看不清,那甚麼仗都不必打了。”
舒爾哈齊拎着一頂高頂鉢型盔走過來,伸手即往努爾哈齊頭上一扣,待努爾哈齊調整了一下帽冠後,便屈身爲他繫上盔帽下的繫帶。
奈虎仔細看去,只見那頭盔前部有鐵質的帽檐和下垂的護額,後部綴有遮蓋後頸的護項,兩側綴有防護頭部兩側的護耳,努爾哈齊不大的腦袋給這頭盔一圍攏,一眼看上去當真就像是官軍裏的漢兵。
奈虎因笑道,
“淑勒貝勒這麼穿,縱使走在撫順大街上,大約也沒幾個人能察覺出你竟然不是個漢人。”
努爾哈齊斜眼笑道,
“那是,有時候我戴了冠帽照鏡子,也總以爲我自己是漢人。”
奈虎道,
“淑勒貝勒的心胸真是寬廣。”
舒爾哈齊替努爾哈齊系完繫帶,努爾哈齊伸手正了一正頭盔,扭頭問道,
“無非是尋常感慨之辭,何能看出我心胸寬廣?”
奈虎道,
“我歸附建州以前,總以爲淑勒貝勒不忘祖父、生父殺身之仇,因而對漢人的風俗事物甚是厭惡呢。”
努爾哈齊輕輕笑了起來,
“這話卻沒道理,這漢人的風俗事物,與我自己的殺父之仇有甚麼相干?平常我去漢人地界兒也穿漢服,穿得比漢人還好看呢。”
奈虎爲努爾哈齊這種豁達到不可思議的態度感到震驚,雖然他知道努爾哈齊依附漢人是他一貫的戰略決策,但是努爾哈齊是太過於風淡雲輕,以致於他甚至弄不清努爾哈齊到底是不是當真毫不介懷,
“淑勒貝勒爲建州之主,日常見漢人卻也須着漢制服飾,行軍打仗穿的漢兵典當下來的漢甲,難道就……就不覺得……”
奈虎搔了搔頭皮,似乎有點兒不知道該用哪個詞接下去才合適。
努爾哈齊見狀即“嗐”了一聲,笑道,
“我還真不覺得有甚麼,不管你覺得這是屈辱也好,還是沒骨氣也好,還是別的甚麼……說實在的,我真是一點兒都不覺得,真不知道爲何你會因此覺得我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