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二章 孫丕揚獻石
    御輦行至皇極門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那一輪火紅的朝日將半邊天空照映得紫霞燦爛,天光傾倒下來,遍灑在朱翊鈞兩肩撐挑而起的日月團紋上,將他那端坐在御輦裏的一米六四的身軀照得異常挺拔。

    御輦上的朱翊鈞被這陽光照得眯起了眼,他的雙手卻仍下意識地端扶着腰間的玉帶,似乎毫無要格外騰出一隻手去遮擋眼前咫尺陽光的意思。

    八月秋至,京城裏卻仍是赤日炎炎,猶嫌伏熱。

    朱翊鈞閉了閉眼,將手中的玉帶抓得更緊了些。

    皇極門是是紫禁城內最大的宮門,建成於永樂十八年,當時稱奉天門,嘉靖四十一年時改稱的皇極門,後來滿清入關,順治帝將其名稱改成了爲今人所熟知的太和門。

    常朝的流程其實十分儀式化,先是聽得午門上的鐘鼓敲得第三通,爾後開午門的左、右兩闕,官軍旗校先進入擺列依仗,待鳴鐘之後,列好隊伍的文武官員經由午門的左,右掖門入朝。

    百官進入午門之後,還要在金水橋南按照品級站好隊伍,等待鳴鞭,按次序過橋,直到奉天門丹陛之前。

    此時文官在左,武官在右,兩隊相對而立,站在御道兩旁,靜候着等待皇帝到來。

    皇帝的座位設在奉天殿廊內正中,稱之爲“金臺”,待樂聲起時,皇帝御門安坐,此時再鳴鞭,鴻臚寺唱“入班”,左右兩班走進御道,行一拜三叩頭禮節,之後便進入奏事環節。

    奏事時,照例須預先咳嗽一聲,從班末行至御前跪奏,朝上奏事不使用口語,而是大聲的朗讀奏章。

    這一套基本流程是明太祖時定下的,不過自從明英宗即位以後,皇帝上朝便逐漸淪爲一種封建社會特有的形式主義。

    衆人皆知早朝率多彌文縟節,朱翊鈞也是這樣以爲。

    對他而言,早朝的磨難在於獨自走向御座金臺的那段路,這段路是在衆目睽睽下行走,必須走得順暢,走得不虛心,走出帝王的威嚴氣勢。

    這對於一個有腿疾的人而言,實在是一樁不小的麻煩。

    朱翊鈞在穿越後的頭一次視朝時,立刻就與歷史上的萬曆帝產生了共情。

    朱翊鈞目前的腿腳狀況是能忍得右足微痛則行動尚可,雖然素日裏活動多由太監們攙扶着,但若是走得緩慢些、沉穩些,乍一瞧也看不出甚麼異樣。

    鑑於現在的萬曆帝正處於二十四歲的年紀,倘或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朱翊鈞幾乎可以判定,自己這具身體的腿疾在往後會漸漸地變得越來越嚴重。

    或許歷史上“萬曆怠政”的真相之一,便是後期的萬曆帝在臣子面前,已是再也走不出那份獨屬於帝王的從容了。

    更大的折磨在於受人跪拜。

    明史研究生朱翊鈞畢竟不是真正的萬曆皇帝,他的靈魂仍是現代人的靈魂,因此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把自己的肉身和神仙菩薩等同起來,安之若素地接受着成千上百個大臣的跪拜。

    說實在的,在剛穿越到這裏的時候,朱翊鈞連面對內侍宮女們的動輒下跪叩首都感到虛心。

    躺在牀上養病的時候還不覺得,等到身體稍稍有些好轉,能下牀行動後,他第一次站着看見張誠戰戰兢兢地跪在他腳下,額頭緊貼着地面向他回稟李太后的問候時,他差點兒就這麼一個箭步地衝上去把人直接從地上拉起來。

    還好那一刻他的理智戰勝了他的靈魂。

    朱翊鈞坐在御座上,在殿前“啪、啪、啪”的四人鳴鞭聲中,將呼吸緩慢放勻。

    對他而言,應付類似場合,心裏不想甚麼總是很難熬的。

    因此朱翊鈞在穿越了短短一個多月後,就迅速地掌握了面無表情的走神技巧,能輕鬆地縱容他的靈魂脫離片刻理智,在漢白玉殿基上恣意地遊蕩一會兒。

    畢竟同理智比起來,靈魂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對於張誠此人,朱翊鈞是很清楚他的來歷的,司禮監掌印張誠和掌東廠的太監張鯨,早年都是在東宮侍奉仍是皇太子的萬曆帝的。

    而張誠的崛起,同馮保和張居正的倒臺有直接聯繫。

    當年皇帝年紀小,國家大事多由馮保和張居正操持,李太后垂簾聽政,那時的張誠和張鯨便對馮保的跋扈很是不滿,但也無可奈何。

    馮保一度還把張誠趕出了宮,但是萬曆帝寵信張誠,所以他曾讓張誠祕密地偵察馮保和張居正的交結情況。

    隨着萬曆帝大婚、李太后歸政,在萬曆十年張居正去世之後,馮保失去了所有支持他的政治力量。

    張誠這時再入宮,並向已經親政的萬曆帝密報張居正、馮保互相勾結擅權,而且說馮保積有大量財產。

    其他宦官也跟着落井下石,於是馮保便很快被萬曆帝降爲奉御,發放去了南京,不久之後就被萬曆帝抄了家。

    隨後張誠就掌管了司禮監,在萬曆帝的旨意下,對張居正家族進行了嚴酷查抄。

    可以說,張誠在馮保之後能迅速執掌司禮監,就是因爲萬曆帝想利用他,排斥一切當年和張居正、馮保有密切關係之人。

    張誠爲了司禮監的權柄,自然會順着萬曆帝的心思,將宮中所有張居正、馮保一黨的故舊內宦通通除去。

    萬曆帝究竟有多恨張居正,現在就有多重用張誠。

    朱翊鈞神色漠然地看着滿朝文武向自己跪拜叩頭,思緒卻飄回到了張誠早上的話裏。

    張誠十分清楚自己是如何成爲司禮監掌印的,因此對於張居正一黨的任何動靜,他都熱衷於窮追猛打,可謂是急君王之所急,想君王之所想。

    乍看上去,彷彿他比萬曆帝本人還氣憤張居正曾經的“專權擅勢”。

    但在經過一個多月的仔細觀察之後,朱翊鈞在心裏對張誠的品性有了計較。

    張誠並非是那等得志猖狂的小人,他在皇帝耳邊說的每一句話,幾乎每一個字都各有各的目的。

    這回張誠又一次提起張居正,爲的是甚麼呢

    常朝很快就結束了。

    直到百官退盡之後,到了這一會兒,朱翊鈞終於能稍稍放鬆一刻。

    他一面在太監們的攙扶下重新登上御輦,一面遣人去將內閣輔臣宣召入文華殿議事。

    文華殿位於外朝協和門以東,與武英殿東西遙對,初爲皇帝常御之便殿。

    因其位於紫禁城東部,曾一度作爲“太子視事之所”,又因“五行說”中東方屬木,色爲綠,故其殿頂覆以綠色琉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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