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爲明朝的經濟一直處於蕭條狀態,朝廷也不可能長期維持大規模的募兵數量。
在土地依然用於維繫衛所制前提下,數額不多的糧餉是徵募部隊的唯一犒賞。
而且由於水軍兵種的特殊化,爲了斷絕地方上的利益紐帶,朝廷又規定所招募的部隊都必須到異鄉服役。
比如將相對內陸的山區壯丁,僱傭到沿海地區作戰;又將廣東沿海的海員,招募到福建去對付倭寇。
在戚繼光的戚家軍成功的同時,各種類似維繫模式的軍隊,成爲了明朝控制沿海的中堅,但其中的絕大部分,又根本無法獲得戚家軍纔有的待遇。
譬如俞大猷平定的那場柘林水兵兵變,就是因爲水兵不滿於軍中待遇低下,這纔在接到俞大猷的北上調令後,立刻決定發起譁變。
到了萬曆一朝,這種情況在東南沿海地區變得極爲突出。
沿海各省地方供給水軍士兵的糧餉,原是出自兩稅徵解麥米、漁稅、商稅、屯糧、鹽利、課鈔等地方稅收。
一旦地方上出現偷稅漏稅、虛冒支領、徵解不及時等現象,水軍就會被拖欠軍餉。
而這幾種現象,在晚明又常常在沿海各省出現,因此水兵的招募和補充往往是一個難題。
到了嘉靖時期,各地開始普遍採用行營哨制,也就是抽調衛所軍來補充營軍。
衛所抽調出來的戰士,在營中即爲兵,如果戰備結束,回到衛所,則仍然爲衛所軍。
雖然在營哨制下,官員管理人數的減少使得其更加便於管理,同時更加便於靈活的作戰,但這種制度離建設戰鬥力強的先進水師目標卻有一定差距。
“洋人都還沒開這口呢,老孃娘倒先擔心上了。”
朱翊鈞淡笑道,
“再者,募兵治軍無非是正清稅源和清查虛冒軍丁這兩項,別的還能有甚麼”
李太后見朱翊鈞轉移了話題,也不過是笑了笑,隨即提醒道,
“我是怕皇上一動用水軍,外臣們就開始提要助濟軍餉,接着就又是要在地方上加稅。”
“從前胡宗憲任浙直總督時,爲了對付倭寇,就請求於常賦外加派提編,在民間以銀力差排編十甲,如一甲不足,則提下甲補之。”
“加稅助晌,雖濟一時之急,卻使浙省民力大困,小民生計無着,倘或官府催逼甚急,則民轉化爲盜,再用兵剿除,則又得費餉。”
“若民間蒐括已盡,軍需亦無處可補,當年科道官陸鳳儀彈劾胡宗憲欺橫貪淫十大罪狀,雖說他是爲了獻媚徐階,但其疏中之言也並非全然是空穴來風。”
朱翊鈞笑笑,道,
“老孃娘還是少聽外頭那些子閒言碎語,胡宗憲當年是嚴黨,先帝都給他平反了,老孃娘倒無端提起這話來了。”
“再說,胡宗憲之事,其中多有可議之處,連世宗實錄都不一定作得準數。”
“這世宗實錄是由徐階任總裁官主修,張居正續修,自然對嚴黨成員多有貶詞,胡宗憲總督銀山之惡名亦來源於此。”
“老孃娘即使要勸朕愛惜民力,也不應以胡宗憲之事爲例。”
“如今朝中黨爭並不似世宗皇帝在時,朕又一向克勤克儉,老孃娘長居後宮,還是多保養、少費神得好。”
李太后笑了一笑,見皇帝如此回覆,也只能點到爲止,
“洋人的事,該說的我都說了。”
“皇上是有大謀略的人,不像你四弟只懂喫喝享樂,其他事體一概都上不了他的心。”
李太后此言,擺明了就是不想讓皇帝於洋人的事上再差遣朱翊鏐。
不料,朱翊鈞聞言卻笑道,
“這倒不然,老孃孃的事,四弟還是上心的。”
這話不真也不假,弄得李太后一下子竟不知該怎麼接口。
朱翊鏐開口笑道,
“臣與皇上一同向老孃娘盡孝,皇上有多對老孃孃的事上心,臣就有多對老孃孃的事上心。”
朱翊鈞笑道,
“可不是,你我兄弟,遇上甚麼事,總得分擔着來做纔對。”
朱翊鏐將口中的熟棗嚥下,忽然站起身,朝着朱翊鈞覆行了一禮,道,
“是,皇上有命,臣不敢不從。”
朱翊鏐說這話的時候仍是笑嘻嘻的,臉上仍是一派風淡雲輕的天真。
朱翊鈞細細端詳他的面孔,竟一時分辨不出他是否在“不說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