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十二章 禍水東引與制衡三方
    平心而論,努爾哈齊這個“假裝受劫,嫁禍葉赫”的主意並不算糟糕。

    在晚明遼東,“劫貢”之事並不少見。

    莫說萬曆十六年的建州女真,就是當年實力尚未完全衰落的朝鮮,也曾因朝貢屢次被擾而在正統元年至成化十六年先後五次嚮明廷奏請更改陸路貢道路線。

    遼東的地理環境一向不甚理想,除了少數戒備森嚴的大城市之外,明廷提供給東北外夷的驛路路線常常是幾百里路途幾乎沒有人煙。

    倘或路程之中出了甚麼岔子,使得使臣行隊在使行途中沒有在規定時間到達明廷所提供的驛站,那便只能風餐露宿。

    而且由於東北亞朝貢的部族太多,常常會出現兩個部族同時稱臣明廷,而一方劫持另一方貢品,甚至威脅貢道安全的情況發生。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明末,在後金崛起之後,皇太極索性把“劫貢”發展成了“挾貢”。

    當時後金意欲征服漠南蒙古,與察哈爾部興兵向抗,察哈爾不敵,只好向西遷走,壓迫原本在宣化和晉北邊塞外的喀喇沁和土默特。

    由於喀喇沁想對付察哈爾,便聯盟後金,請求皇太極發兵援助。

    於是皇太極發動了對察哈爾的三次西征,在他抵達土默特部的歸化城後,便得到了利用土默特部的名義,與明朝展開馬市貿易的機會。

    由於皇太極進軍太快,明軍缺乏防禦應對措施,大同和張家口兩地明軍很快都選擇向清軍妥協,縱容當地商人與清軍進行馬市貿易。

    這就是晉商在後世變得臭名昭著的原因之一。

    實際上,冒用、挾持其他部落與明廷展開合法貿易在晚明極爲普遍。

    尤其明廷一向視蒙古爲心腹大患,意圖想用朝貢貿易來分化蒙古內部,使得他們自相殘殺。

    所以其後期對東北亞外夷的貿易政策便以扶弱壓強爲基礎,這就爲“挾貢”創造了背景條件。

    譬如當察哈爾部與明廷關係緊張時,明廷對他關閉馬市,察哈爾就長期冒用內喀爾喀巴林、烏齊葉特兩部的名義,到廣寧挾貢、到開原馬市挾賞。

    因此在皇太極西征成功後,清軍和清軍的八旗買賣人,藉助土默特部的名義,到大同和張家口來和晉商貿易,明廷的地方官員因爲已經習以爲常,對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也就造成了大明滅亡前,明清兩軍在陣前勢如水火,而在後方的張家口,晉商與八旗子弟的貿易往來依舊如火如荼的畸形景象。

    萬曆十六年的努爾哈齊當然沒想到“冒名挾貢”這樣的絕妙點子,但朱翊鈞的旨意給他造成的危險感,使他間接地變成了這個絕妙點子的發起人。

    努爾哈齊的想法是這樣的,納林布祿剛剛被明軍進剿,心中必然不滿。

    此時若是再發現建州女真取代了南關哈達的從前的位置,他努爾哈齊成了第二個被扶持的王臺,又因此赴京朝貢宣示忠心,納林布祿必定更加憤憤不平。

    人在氣極之下,當然甚麼不理智的事情都能做的出來。

    他努爾哈齊忠心耿耿,爲入京朝貢而率領建州使隊途徑開原,不料猛然被“不明軍隊”所劫。

    不但朝貢不成,還死傷慘重,如此則自然要休養生息,待貢道上的不明威脅全然去除後纔敢重新上路。

    反正開原馬市的爭奪原本就在葉赫與哈達之間,那聯合蒙古科爾沁的可不是建州女真。

    或許遼東邊將爲不願再起邊釁而不去“明奏”葉赫之名。

    但沒關係。

    只要能假裝受劫,將劫貢的罪名順利嫁禍給葉赫,那在天子心中就會留下一個疑影兒。

    皇帝雖然不會因此而以爲建州女真軟弱可欺,但他一定會認爲遼東不止他努爾哈齊一人應誅。

    萬曆十六年的小韃子雖然沒搞清楚自己怎麼忽然成了大明天子心中非殺不可之人,但他的適應性和他兒子皇太極一樣強。

    既然皇帝以爲自己是個威脅,那自己就只能努力把天子心中的威脅程度縮小。

    在不縮減自身勢力範圍的條件下,也只有在皇帝心中“製造”出另一個更大的威脅這一個辦法了。

    不過這一招“禍水東引”必須要得到李成梁的配合。

    爲了求得李成梁配合,小韃子恨不得使出十八般武藝,還只恨自己不是真文姬。

    可見皇太極後來對他父親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輕視並非全無根據。

    “劫貢之事雖不少見,但也只能拖延一時。”

    李成梁沉默良久,終是接過努爾哈齊的話頭道,

    “依朝廷定製,建州一年入貢一次,現在纔不到三月,萬一到了十月,皇上再想起你來,賞你朝貢之恩要你赴京,難道那葉赫還能正正好好地再劫你一次”

    努爾哈齊道,

    “有何不可”

    李成梁道,

    “貢道接連出事,遼東邊將亦有責任,且不說皇上如何想,這貢道原也不止一條,朝廷若強令你換條道走,那葉赫還能也跟着你換條道劫掠嗎”

    努爾哈齊道,

    “朝鮮不就提過要換一條貢道,朝廷最後不也沒有應允嗎”

    李成梁道,

    “那可不一樣了,大明與朝鮮既是友邦也是近鄰,幾十代人積累下來的盟藩之誼,自然也好生維護。”

    “朝廷不許朝鮮換貢道,是爲了劃清兩國界限,以防因此產生衝突,同時也是提防朝鮮使臣探聽遼東地區的情報。”

    “這是爲了兩國長久而宜,且朝鮮之訴被駁回後,朝廷很快就爲朝鮮使團修建了東八站,且看蒙古、女真,哪一個有朝鮮的待遇”

    “可現在皇上要殺你,便是一心只想將你誘入京城,莫說許你換條貢道,你就是把貢品都換成了泥石,皇上也不能不允了你。”

    努爾哈齊忙將琵琶擱到了一旁,鄭重地站起身行禮道,

    “還請父親爲兒子指點迷津。”

    李成梁看他一眼,轉而悠悠笑道,

    “你啊,就是太實心眼了,稱臣這種事怎麼能放在嘴上說呢”

    努爾哈齊直起身,一雙亮眸撲棱撲棱,好像是頭一次聽到有人用“實心眼”這三個字來形容他。

    李成梁又道,

    “你若想巴結朝鮮,現成就有一機會,何必非要送建州的人頭去呢”

    努爾哈齊奇道,

    “不知父親指的是”

    李成梁輕輕一笑,啓口吐出四個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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