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王朝1587 >第三十七章 朕覺得這大明最高貴的人是朕
    張誠笑答道,

    “陣法的奧妙在同心戮力、共進共退這幾個字上。”

    朱翊鈞聽了也不覺得有甚麼了得。

    陣法自古至今都是軍隊集團作戰所必需的形式,它不但可以保持軍隊各部分之間的緊密配合,同時也可以最大程度上殺傷敵人,這是個相當淺顯的道理。

    張誠又笑道,

    “更要緊的,是讓兵丁學會如何效忠皇爺、效忠兵官,奴婢以爲,這一條比甚麼銃炮都要緊,非陣法不可教習。”

    朱翊鈞道,

    “這卻奇了,陣法竟能也教人忠心”

    張誠回道,

    “人皆怕死,打仗卻是非要死人不可,皇爺的軍餉撥下去得再多,怕死的人卻依舊怕死。”

    “因此練兵最講究的是用衆在乎心一,心一在乎禁祥去疑,所謂三軍一心,就是將一個怕死的人投入一個集體當中。”

    “無論這個集體有多小,譬如戚家軍的鴛鴦陣最少用十二人便可組成,只要一個人進入了一個集體之中,他就會不由自主地他所在的集體共進退。”

    “集體的意識就是他的意識,集體的目標就是他的目標,用陣法練兵的關竅就在這裏。”

    “只要能用集體的意識和目標取代個人思想,即使是再懦弱的人組成的軍隊,也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朱翊鈞道,

    “那也就是說,這陣法本身是爲了馴化士兵的思想,實際上在戰場上並無用處嗎”

    張誠笑道,

    “說要有用處,那也是不分離的用處,整齊劃一的集體比火器的殺傷力更大。”

    朱翊鈞相當有人道主義精神地道,

    “那還是多練練火器罷,倘或非要把一個兵訓練成只能依附集體而活,那敵軍的騎軍衝過來,將演練好的陣法衝散了又該怎麼辦呢豈不是霎時就是一擊而潰了”

    張誠道,

    “陣法會散,人心不會,一個人長久地處在一個集體中,他就會自覺自願地把自己當成集體的一份子。”

    朱翊鈞想了想,道,

    “朕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練兵的關鍵就是要把兵練傻,練到他們沒有思想、沒有自我,連本能也最好捨棄。”

    “練到他們只會聽從命令、服從集體,成爲一個陣法中的小小一環,你便管這叫效忠。”

    張誠眨了眨眼,有些狡黠地道,

    “皇爺的智慧就是這天下最高的智慧,大明哪裏還有人能聰明得過皇爺呢”

    “天下人效忠皇爺,便是愚笨服從聰明,此乃天道至理,任憑誰也說不出甚麼反駁的道理。”

    朱翊鈞知道張誠這是在討好自己。

    只是這番恭維是專門用來討好皇帝的,朱翊鈞本人聽來只覺得牙酸。

    “一個沒有個人思想,只會服從集體的人,哪裏知道甚麼是真心效忠呢”

    朱翊鈞一本正經地道,

    “朕想要的禁軍是要能爲大明犧牲的英雄,是能爲國家拼盡全力的勇士,是能保衛我大明百姓的銅牆鐵壁。”

    而不是一羣連個人思想都不被允許擁有的奴才。

    最後這句話朱翊鈞沒當着張誠的面說出來,他仍然是一個很會顧及他人情緒的現代公民,連在宦官跟前都做不了理直氣壯的皇帝。

    張誠輕輕笑道,

    “能效忠皇爺的人才能當大明的勇士,要沒有皇爺,誰還來保衛大明百姓呢”

    朱翊鈞張了張口,他想告訴張誠,他想要的是能保家衛國的人民子弟兵,大明百姓要靠人民子弟兵來保衛,怎麼是靠他朱翊鈞呢

    只是話剛到嘴邊,朱翊鈞忽然就打了一個寒顫。

    張誠說得沒錯,大明只要有皇帝,就不可能培養出自己理想中的那種人民子弟兵。

    明史研究生朱翊鈞在這一刻領悟了史書中隱去的那一部分真理。

    崇禎十七年,曹化淳開彰義門,王相堯開德勝門、平則門,王德化甚至親率內兵於德勝門迎接闖王,最終使得崇禎皇帝走投無路,吊死煤山。

    這些爲闖軍打開了北京城門的宦官是背叛了大明嗎

    不他們只是背叛了崇禎皇帝朱由檢。

    朱翊鈞在心裏想道,這些宦官在紫禁城中只是朱由檢的奴才,而在他們向闖軍獻出北京城之時,他們纔是真正爲保衛人民而奮鬥的英雄勇士。

    即便朱由檢再如何努力,馭下再如何成功,都無法改變他們爲奴才的本質。

    那些宦官反對的根本不是朱由檢,而是那個高高在上、將他們視爲奴才的獨裁者。

    他們投靠的也根本不是李自成,而是大明每一個反對獨裁者朱由檢的人民。

    有誰會在有機會當上人民英雄之時,而調頭去當獨裁者的奴才呢

    即便是被閹割的宦官,在李自成進京之前,都會奮不顧身地去追求生而爲人的權利。

    萬曆十六年的朱翊鈞坐在乾清宮暖閣的榻上兀自唏噓,這可要命了,這真是要命了,朕不過是穿越成了萬曆皇帝,可沒想當站在大明人民對立面的獨裁者啊。

    “那就還是先用陣法練着。”

    朱翊鈞一面說着,一面在心裏安慰自己,朕養禁軍,也只是因爲萬曆皇帝腿有殘疾,是爲了保護自己,並不是想“君王死社稷”,

    “要緊的是把名單交上來,對了,禁軍操練不能沒有馬,御馬監交了名單,太僕寺也要交一份開支細則上來。”

    張誠明顯地愣了一下,

    “太僕寺”

    朱翊鈞點了下頭,道,

    “對,太僕寺,朕心裏知道,倘或朕想要,勇士營和四衛營的那六千五百匹馬他們還是有辦法撥來內廷的。”

    “只是近年來馬政紊亂,朕這裏拿了他們六千五百匹,外面有些地方就少了六千五百匹的好處。”

    “既然拿了好處,那總得給朕一個名目罷,養馬不是一日一時之事,少了銀子朕還能想法子節儉,這沒了馬又該去往哪裏尋來呢”

    “即便蒙古人好養馬,這大明的軍兵總不可能人人都騎胡馬是不是”

    朱翊鈞並非在危言聳聽。

    大明天子的近軍人人騎胡馬,甚至連胡馬都騎不上的狀況,從萬曆朝開始就已經有了端倪。

    明朝的馬政傳統是“官馬民牧”,即民戶由官府發給馬匹稱“種馬”,替官府牧養,定期交駒,馬死賠償。

    一般而言,規定的是江北五戶養一匹,江南十一戶養一匹。

    民間養馬戶可以因爲養馬而減輕一定程度的賦稅,並能得到朝廷的補給,前提則是這些馬必須完好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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