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海洗劍錄 >斷竹 第六十七章 寫信的少年
    張樹英冷笑道:“怎敢,我小小山民,如何敢跟佛陀討價還價。”

    老僧再不言語,看模樣是鐵了心要護住那座殘破煮麪潭了。

    忽然一道十分清冷的聲音響起,從張木流腦門中一道劍光躥出,有個白衣女子手持不惑,眯眼看向老僧,也不管他什麼表情,隨手一劍就斬向陸生,後者眼神驚恐,一道黑氣驚慌逃竄,卻被那女子劍仙又斬去一劍。陸生當即重傷,一道分神掠出往東逃跑。那還未跑多遠便捱了一劍的黑氣,這會兒哀嚎不斷,片刻後一道身影從上空跌落,竟然是一副佛陀模樣。

    女子劍仙譏諷道:“佛?”

    老僧羞愧難當。

    白衣女子再次譏諷:“傳教真遠啊!”

    說完轉頭看向張樹英,嬉笑道:“放心啦!我對小傢伙可沒什麼惡意,之前跟他借了千兒八百年時間暫住,今天出劍,就當續租吧!”

    張樹英淡淡笑道:“就算前輩有惡意,我又能怎樣?在下先去與小兒說些事情,兩位前輩看着處理就好。”

    說罷轉身不見,地上的張木流與薑末航都是消失,此地只剩下一個煮麪潭宗主,還有個佛陀與方外成佛之人。

    劉小北笑容玩味,一副老丈人走了的表情。

    “我說老傢伙,當年事,我不計較是我的事兒,可這也不是你不給我個交代的理由。”

    ……

    薑末航忽然就被甩進了一處空間,裏頭驕陽高照,有楊樹成排,小溪潺潺。

    劉工與妖苓躲在樹蔭下烤魚,一頭白鹿與一隻小狗懶洋洋的曬太陽。

    這位瞻部洲劍子扯了扯嘴角,抱怨道:“你們可真舒坦,我奔馳千里來此,與那臭不要臉的渡劫劍修大戰三百回合,落敗至此。”

    樂青耷拉着眼皮,淡淡道:“嗯……修爲不高,臉皮與那陸生有的一拼。”

    衆人齊轉頭看去,原來是小溪那處,兩個男子齊身而行。細看之下,除了好像,還是好像。

    張木流稀裏糊塗就來了此處,一轉臉看見個繃着臉的男子,當即就站直了身子,神色與那青衫男子幾乎一致。

    白衣青年低頭看了看,發現小腹那個大洞已經長好了,只是臟腑之中依舊巨痛難忍。

    張樹英搖頭一笑,猛然間就笑起來在大長井邊兒的藥鋪,於是淡淡笑道:“你記不記得左腳的中指有個疤?”

    白衣青年撓了撓頭,“記得的。”

    張樹英接着說:“你啊!打小兒就馬馬虎虎,幹什麼事兒都稀裏糊塗的,總是沒個章法,想到一轍就是一轍。”

    張木流訕笑道:“當時着急回去抄書,門口又掛着個大被子,我個頭兒又小,給被子一蒙臉就啥也看不見了,一腳就踢到了碎陶罐兒,血刷刷流,可把我嚇壞了。”

    青衫男子搖了搖頭,嘆氣道:“那碎陶罐兒我早就叫你搬去別的地方,你又懶得動手,最後喫虧的還不是你自己。”

    其實張樹英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個小孩兒捂着腳趾頭,嘴裏大喊着爹,等他跑出去時,小張木流擡頭笑着說了一句話。

    當時特調皮的小孩兒說:“你看,我都沒哭。”

    一句很平常的言語,就是小孩子想讓父親知道自己有多堅強,血一股一股往出冒,卻一臉笑意的說着那番話。

    結果張樹英只是板着臉說了一句:“這有什麼好炫耀的?”

    小張木流那會兒難過極了,卻又不敢哭。

    張樹英嘆了一口氣,看着比自己都高了不少的張木流,輕聲道:“當時不是覺得你不堅強,我其實挺心疼的。可轉念一想,若是你以後老拿受傷去與人炫耀,以此來博人同情,不好。所以我才板着臉說你。”

    張木流摘下酒葫蘆,遞給張樹英,後者接過酒葫蘆便喝了一口。白衣青年這才笑着說:“爹可能不知道,就是這些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讓我在很長一段路上,不至於犯大錯。”

    其實這對兒父子看起來年齡差不了多少,也不知是當爹的顯小,還是當兒子的顯老。

    張樹英點了點頭,將酒葫蘆還回去,笑着說:“你還好意思說?你看看你一路南下惹了多少禍,打架都找的皇親國戚,勝神洲南部,都說你是護國真人殺手。”

    頓了頓,張樹英長嘆了一口氣,笑道:“我是真沒有想到,從前那個讓洗鍋絕不會洗碗的小傢伙,一路上被人算計不休,還能反着算計那些人。我可一直以爲你是個傻小子,肚子裏半點兒灌不進壞水兒,渾身上下就只有一個井口大小的心眼兒。”

    張木流尷尬不已,少年時老是愛跑去大姑姑家裏,總憋着喫一頓大姑姑做的面片兒,而每次喫完,大姑姑總會讓他洗碗,然後張木流就真的只洗碗。到後來,大姑姑每次都要提醒一句鍋和碗一起洗纔行。

    白衣青年灌了一口酒,笑容燦爛,與身旁已經好些年沒見面的父親說道:“其實很小就有很多心眼兒的,誰幫我誰害我都分得清,就是不願意去算計別人罷了。那時身邊的人,再壞又能壞到哪兒去?”

    張樹英點了點頭,他怎麼會不知道?每次想起這小子練劍之初,麻先生讓他每日把自家水缸挑滿才能練劍,碰巧那又是個冬天,往泗水井去的路上很陡,踩着厚厚一層雪毯,稍不留意就會滑倒。

    小傢伙第一天還好,挑着趙軒給做的小竹桶一趟一趟挑水。可第二天時就慘多了,兩邊兒肩膀都紅撲撲的,哪邊兒捱到了扁擔都疼的鑽心。又加上那段時間風雪不斷,個兒還小小的張木流走幾步便會滑倒。

    他記得,這小子那時挑着水桶取水時,故意將水桶重重放下,爲的就是讓不遠處的竹林茅屋聽得見這邊響動,讓那個住在茅屋裏的邋遢漢子出門喊一句,“行了,今天就到這兒,不用挑了。”

    可麻先生始終沒出現,張木流也只能繼續挑着扁擔慢悠悠挑水。

    那天可能是張木流小時候最委屈的一天。挑着水桶的小男孩踏着雪往上走,一不小心就滑倒,雖然極力護着兩隻水桶,可還是漾出去多一半兒水。張木流眼淚不住的往外流,可硬是沒哭出來一聲兒。只是站起身後皺着鼻子一腳又一腳的踢着腳下的雪,好半晌後還是不消氣,又長大嘴巴無聲大喊,握住拳頭把那路邊的竹子打個不停。等竹枝上的雪花兒淋了一頭,從脖領子灌下去,張木流這才消停了。擦了擦眼淚,撿起竹桶皺着鼻子重新打水。

    當時麻先生與張樹英其實都看得到,並沒有失望,因爲小小年紀,發完一通脾氣還能再去堅持做什麼,已經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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