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基涉畢恭畢敬的將他送走。
采薇立時便拔劍而出,氣勢洶洶地直抵殷水流的咽喉,殺氣騰騰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她此時掌心尚還在冒汗,慶幸事情並未朝着不可收拾的局勢發展。
殷水流平靜地睜開眼睛,對着采薇的森寒劍尖不退反迎。
頸血剛自流出,少君的美眸便駭然瞪圓。
最多兩息時間。
采薇的劍尖便會在殷水流的這種以頸迎劍裏刺穿他的咽喉,讓殷水流成爲她的劍下亡魂。
“你”
采薇狼狽撤劍而回。
少君一貫心善軟弱,何曾遇到如此奸猾兇狠的亡命之徒,指着殷水流頸間的血流,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血血血給他”
虧得女葵聽懂了,慌忙去取止血藥物。
殷水流緩緩朝裏爬去,直到他艱難地以背靠牆,方拿着他的右手五指摁住頸間劍傷。
此時頸血沿着他的衣襟已經染紅了半榻。
“既然不想殺我,何不把劍收入鞘中”
殷水流沒有再沙啞地說話,也沒有用他大殷邑的商殷之言,而是選擇了衛國口音。
捧着藥物回來的女葵腳步不自然地由疾轉徐,她並非是沒有見過人血流淌,但是她從來不曾見過如此血染的微笑。
怎地會是那般的純淨無邪,便如春日融融照來身上,使她在感官世界裏仿若看到了十里春風亦不及的和煦。
采薇從短暫的失神裏醒來,有些惱羞成怒地道:“你說的是朝臥口音”
她的劍尖尚在滴血,卻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朝臥便是此方世界的衛國都城,也是殷水流最爲名聲狼藉之地,他在那裏給姬衛國人留下了數不盡的談資。
少君仿若受了驚嚇一般地偏過螓首,惴惴不安地道:“家左,你且把劍先收了。”
又與殷水流商量道:“你先止血,再與我們商議事情。”
“多謝少君。”
公子無殤大婚過後,曾攜新婦來章臺拜會過他,他的新婦與殷水流的正妻一樣都爲姬姓之女。
當時爲面具爲遮,縱使現在看到了他的真容,少君也不知道他是何人。
女葵畏畏懼懼地遞來止血藥物,殷水流謙和有禮地道過謝,與他方纔以頸抵劍的亡命之兇實在是判若兩人。
“你”
采薇恨不能當真將殷水流一劍殺了。
她從未如此受辱。
方纔她撤劍而回的時候,竟然真的滋生出了一種挫敗感。倘若對方的武道修爲高於她也就罷了,偏生殷水流是一個她五指便能摁死的傷重之人,憑藉的不過是他不惜命的狠勁,以及她最是忌憚的代替者身份。
她此時實在是憤憤難平,卻莫名其妙地不敢去看殷水流的臉,便惡狠狠的盯着她劍尖戳出來的傷口,惡聲惡氣地道:“別以爲我們不敢真的取你性命,老實與我們說,你究竟是什麼人”
殷水流邊敷藥邊問道:“內人在何處”
采薇險些又把歸鞘的劍再次拔出來。
少君則是微微愕然。
基涉在此時回來,室中的情況讓他一時目瞪口呆,少君簡單與他解釋幾句,讓他將浣紗女帶來道:“沒有外人的時候,不要將他們夫妻二人分開。”
不多時,惶惶然的浣紗女便被基涉帶進了此間。
她見到殷水流的如此模樣,眼淚立時奪眶而出,可憐口不能出聲,只敢在原地瑟瑟發抖。
殷水流朝她朝朝手。
浣紗女再也顧不得其他,淚流滿面的奔向牀榻。
將她擁入懷裏,再把她害怕得直冒冷汗的小手握着,殷水流在她耳旁安慰:“我只是流了點血,別怕。”
浣紗女就如一隻受傷被捕的小小麋鹿。
她的容貌別說是端莊嫺雅的少君,冷豔高挑的采薇,便連女葵兩女都多有不如,她就是一個再是尋常不過的鄉間浣紗女,爲他所累被基涉一同掠來了他們要實施偷天換日計劃的南山莊園。
他如果死於采薇的棄用。
她也會死。
采薇冷冷地盯着他們夫妻恩愛的模樣,再次問道:“你是何人”
殷水流在浣紗女的耳畔輕聲道:“莫要去看惡人。”
向着少君道:“少君請問。”
少君有些驚訝,她的目光移到殷水流鄭重認真的臉上問道:“你不像是鄉野之人,是一時落難與此地嗎”
殷水流以他的朝臥口音回道:“姬衛流人甘巴疊。”
基涉皺眉道:“你是朝臥甘氏之人”
采薇冷笑不已道:“難怪敢於如此裝腔作勢,原來是藏污納垢的朝臥甘氏之後。”
她朝地上唾去一口以示萬分嫌棄。
少君大爲驚愕,斷然沒有想到朝臥甘氏還有殷水流這麼一個餘孽,且還成爲了她們以假亂真的假,不由問道:“已故的衛國甘卿是你何人”
殷水流肅然道:“先父。”
采薇輕蔑道:“倒還是一位流亡卿子。”
美眸當中的厭惡更濃。
朝臥甘氏舉族覆滅在兩年前的衛國政亂裏,這個姬衛卿族崛起不過數十載,乃是己姓之後,圖騰爲修蛇,以媚君之術投衛侯則所好,致以在衛國一路扶搖直上。
不止是姬衛國人,列國大多知曉朝臥甘氏家有靡靡,除了傳承有一副好皮囊,專注於媚君惑上的朝臥甘氏幾乎一無是處。若非有衛侯則的庇護,以邪道修煉駐顏之術的朝臥甘氏早已經被驅逐出了衛境了。
“君子緣何在此”
基涉大是皺眉,暗忖對方是朝臥甘氏之人,生得如斯俊美無暇,便也不稀奇了。
殷水流以沉重的語氣說道:“家中遇難之時,我恰巧不在朝臥,故而躲過一劫。待到噩耗傳來,我知道此生都回不去朝臥了。正盤算着如何南下取道入勾國,卑劣的僕臣見我落難,棄我而去便也罷了,還把我傷成如此模樣,若非沿河而遁遇到了內人,逢她在河邊相救,我早已經身死多時了。”
采薇鄙夷道:“歹人倒是命長。”
殷水流不去理會她,與少君相商道:“如今我以卿子扮公子,事成之後,不論你們如何處置我,便是要將我置於死地,我也沒有任何怨言。只要你們不傷害內人,你們說什麼,我便依你們什麼。”
浣紗女瑟瑟發顫,緊緊拽着殷水流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