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反殺從現在開始 >013 純淨
    “沒有我的手令,除了少君與家左之外,不論是誰,皆不可進入囚室,你們幾人也是如此,打開囚門踏入半步者,斬無赦。”

    “遵家宰令。”

    門口幾人的聲音與基涉一般的尖細陰柔,是商姓諸國中常見的三陰寺人,能被基涉委以如此重任,必然是心腹之流。

    殷水流從袋中出來,見昏暗簡陋的室中只有一榻,不見窗牖也不見燭火,只有月色透過一尺見方的通風口,爲囚室內帶來一點光亮。

    “好生在此處思過,明日再來之時,我會問他們室中的情況。倘若給我知道你用你的口技之術,將嗓音變得忽男忽女的去戲耍他們也好,獨自在室中胡言亂語也罷,便是家左爲你求情,我也會將你的囚期延長。”

    基涉的這句話是說給外面的心腹聽的。

    他竟謹慎到了如斯地步。

    外面的雨漸漸止了。

    聽着基涉漸去漸遠的聲音,集鄉青年在黑暗中鬆了口氣,他知道殷水流的假扮者身份,不由得一陣同命相連的親切,可惜基涉不准他們在囚室中胡亂出聲,讓彼此少了相互訴苦的機會。

    他正要往牀榻走去,卻見殷水流夫婦相互攙扶着,舉步艱難的要往牆角的地下坐去。

    此時他方纔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囚室中僅有一榻。

    這如何能睡三人

    集鄉青年上前一把拉着殷水流的臂彎,指着室中唯一的牀榻一頓比劃。

    要表達的意思自然是你們夫婦行走都不便,哪及他如此壯實,怎能在地上將就,且去睡榻去。

    見殷水流推脫不肯,他乾脆先行往地上一趟,便不打算起來了。

    “如此便多謝了。”

    旁邊傳來殷水流的低聲道謝。

    月色照來集鄉青年的面上,他在地上撓了撓頭,露出憨實樸質的笑容,學着殷水流那般壓低聲音道:“這位兄弟,我叫午大狗,你們叫什麼,是哪裏人”

    殷水流早便聽出他說的是毛、昌地域的方言,商殷如他這樣身份的鄙人是不會有姓氏的,更不會如此說話稱呼外人。

    他瞥了一眼室門:“午兄弟,我是衛國人。”

    午大狗咋舌道:“聽聞衛國在弭水之側,不與我們毛國接壤,你們夫婦怎會來到這裏”

    這裏竟不是闕無殤的母邦,而是闕國的西鄰崋毛。

    正當午大狗要多聊一些時,卻見殷水流露出側耳傾聽的模樣。

    午大狗面色忽變,忙也屏息凝聽外面的腳步聲。

    待過了片刻,殷水流才又低聲道:“午兄弟,我們不宜多說,不然明天項上人頭不保。”

    再忍着四肢百骸的痛楚向午大狗行了一禮。

    謝他讓榻之情。

    夜漸漸深了。

    殷水流背抵着牆面,盤膝坐在榻上,鄭旦已經蜷縮在他懷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午大狗遭逢鉅變,性命被人拿捏在手,在地上翻來覆去,又懼又愁,怎能安心入眠,直到後半夜的一陣陣倦意不斷襲來,方纔把眼睛微微合上。

    旋即他又把眼睛睜開,呆呆地望着室中的如水月華。

    不知道是否因爲心亂如麻而生出了些錯覺。

    他竟覺得月色照來的光澤帶着些血色。

    等他凝神望去。

    一切如常。

    午大狗再把目光落到殷水流身上。

    這個與他同命相連的男人一直盤膝坐在黑暗中,沒有讓身體觸碰到半點月色的照耀,致以他完全看不清。

    “也不知道他是睡了,還是沒睡。”

    午大狗愁苦地嘆息一聲,怎地會讓他碰到這等要命的事情,也不知道最後的性命能否保住。

    胡思亂想當中,直到漫漫長夜過去,眼中帶着血絲,竟是一刻都沒有睡着。

    室門打開時,午大狗翻身而起,滿面恐懼。

    天還未亮,基涉便來了。

    他將儲物袋打開,午大狗此次熟門熟路,正要過去幫忙攙扶殷水流一同入袋。

    基涉阻止道:“此次,就你一人。”

    午大狗見基涉的目光只在他身上,不禁駭然的往自己面上一指,想要予以再次確認。

    基涉面無表情的點頭。

    殷水流微微皺眉。

    午大狗被基涉帶走的整個過程,基涉僅僅是看了他一眼便作罷,一句話都沒有與他說過。

    基涉現在對他的警告與威脅正在不斷的升級,其中表露而出的意思再爲明顯不過。

    沒有他,還有午大狗,沒有了午大狗,基涉還可以找來其他人。

    而他若是失去了利用價值。

    唯有一死。

    感受到殷水流的陰鬱,鄭旦拿手摩挲他的掌心,又在他眼前比劃手語,面上綻出了安撫丈夫的微笑。

    天在此時慢慢亮了,她尋常不過的面容,帶着美得不可方物的純淨。

    殷水流不懂她的手語,這與他曾經學過的手語不同,但是想也知道她要表達什麼。

    他也拿着手語比劃:“你不用擔心。”

    爲防鄭旦看不明白,殷水流反覆在心臟部位比劃,讓他的繼妻將心放寬。

    將他們夫婦囚於此,與他們人在闕無殤的室中並無多少區別。此時殷水流的憂慮之處在於一日三餐的元食是否照常向他供應。

    三十六粒元食。

    只要斷去,他的生機希望便會破滅大半,便是他開啓下一次歷練任務,將人身暫時脫離此間,結局也是希望渺茫。

    生死未卜的囚室裏,榻上只有半邊生輝,夫婦二人抵着牆面彼此相偎,平靜地望着通風口外的那片明亮。

    太陽於日出時分從暘谷升起,在黃昏之際落入虞淵。

    這等光景,不知還能再看幾日。

    便在陽光照進囚室時,鄭旦無意識的緊握了一下殷水流的手掌,又慢慢鬆開。

    她這兩日倦怠,又已在懨懨裏睡了過去。

    殷水流偏過頭來,將鄭旦落到面上的青絲小心翼翼的別到她耳後。

    忽而他的五指微頓。

    陽光於室中照出他半面忽如其來的傷感,他的結髮妻子伯姬便是這麼死在他的懷裏。

    “落到如今這般光景,念在我們夫妻一場,你現在能否回答我一個問題。這個疑惑藏在我心裏已經許久了,這些年來我一直沒有問出口,我不想在我死的時候,都不知道那個答案。”

    “我十六歲便嫁於你,不知道羨煞了多少旁人,你是大殷邑最有希望繼承天子之位的王子,而他日的我,將會成爲大殷邑的王后。”

    “族內的姊妹曾經私下問過我,想要知道你面具之後的容顏如何。我現在都還記得我當時洋洋自得的語氣和表情,因爲我擁有着這世上最爲稱心如意的夫主。”

    “婚後我有時會使些小性子,你待我從無厭煩,總會禮讓三分,不論我要做些什麼,你總會順着我的心意。外人都道我們夫婦鸞鳳和鳴,我也以爲我們會如此攜手白首。”

    “直到家中的隸臣妾越來越多,而我一直不曾爲你誕下王孫。我內心中的驕傲逐漸崩塌,妒忌如同毒蛇一樣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裏噬咬我的心。”

    “它好痛。”

    “與你相處這麼些年,縱使你在我面前總會脫下面具,但你在我眼中總如望不見盡頭的深淵,除非我縱身躍下深淵,摔得粉身碎骨,不然我永遠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爲何我總猜不透你在想些什麼,要去做些什麼”

    “你妻妾成羣,卻還未有一個子嗣,府中每年都要無緣無故死去幾個人。這些年間我揹着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相信你從來一無所知,若非這次我做的太過了,你是否會一直與我如此相敬如賓下去”

    “在你來之前,我曾問過尚家宰,他避而不答,在我的苦苦哀求裏,他嘆息的看着我,莫名其妙地與我說了一件你小時的事情。”

    “尚家宰說你曾經遇蛇而色變,便在他打死了之後也不敢靠近,卻在此後不久,忽然下令每夜都要與你曾經最爲畏懼的毒蟲共眠一室,便是險些幾次給毒死,你也要堅持如此繼續。”

    “有一日,尚家宰打開室門,看見室中的小犬已給大蛇咬得奄奄一息。”

    “那是你最爲寵愛的小犬,你稱尚家宰爲大伴,稱它爲小伴。當時你只要舉手投足便可以救它。但那時候的你,只是在旁邊默默看着,一直看着你的小伴徹底死亡。”

    “事後,你將蛇與犬共燉。”

    “我不知道我是那條毒蛇,還是那隻小犬,服下毒藥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到當年若是我沒有嫁給你,現在的我會是什麼模樣。我一直不曾問過你的問題便是,當年如果不是我,而是另外一個女子嫁給你,你是否也會如同待我那般待她”

    “是否僅僅只是因爲我是你的妻子,你纔會如此容忍我,你待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這個身份。”

    “這世上的萬千女子,唯一令你在意的,只有你書房裏那個沒有繪出面容來的女子。”

    “我說的對麼”

    她。

    終究沒有得到他的任何回答,便毒發身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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