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一直很疑惑，爲什麼這個只知道在幻音樓前打瞌睡、刷小視頻的老頭子，會藏着一個小小劍囊。爲什麼小小劍囊之中，竟然有三千柄短劍安然躺定。
這老頭子才能御劍幾多？難不成這輩子還想着御劍三千不成？白沐偶爾也這樣腹誹。
現在幻音樓前，那個看着相當普通的老頭子一動不動了，花後的寄生種的堆簇下，他還保持着站立的姿態。
“老頭子，”白沐看着如雨落下的短劍，一柄一柄，都好像天際的流星，“我知道你牛逼了，但是能不能不要死啊……”
“我想看你放完大招之後拍我的肩膀說‘帥不帥’，但我不希望這是迴光返照啊……”
白沐在這一刻，覺得修仙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美好了。他寧可豐子安只是隔壁猥瑣的大爺，偶爾會找自己侃大山的那種，遇見事兒會慫的那種。但是這世界還是這麼殘酷。
豐子安的腦袋耷拉下來了。
他死在花瓣裏。
幻音樓的禁制力量被豐子安調動一空，沒有禁制的幻音樓就是一座小樓而已，在三千劍的攻擊範圍之內，已經被夷爲平地。至於花後的殘軀，或者說那一坨令人作嘔的生靈？
已經灰飛煙滅。
白沐擡起手來，一團柔和的光芒飄飄搖搖落在他的掌心，像一個泡泡一樣破碎了，掉下來一枚樸素的空間戒指。在最後一刻，豐子安做的事情不是向白沐告別，而是調動禁制，將幻音樓裏的典籍存放在自己的空間戒指之中。
一枚不足二十克的尾戒，是一個老人守護了一輩子的寶藏。
白沐雖然剛剛突破，但是論身體強度已經是同級別中極限的力量，此時竟然感覺託不動這個尾戒。
白沐識海中的衆多絲線在沒有催動的情況下自發地向外延伸起來，從廢墟中汲取着什麼，在白沐面前化作半冊書目，封面寫着整齊的三個古字“無常訣”。
白沐自嘲一聲：“假如機緣都要這麼獲得的話，我情願自己一輩子都做倒黴蛋好了。”
用劍囊將或散落、或深深插進地裏的短劍收起來，白沐用自己最趁手的竹葉劍刨出一個坑來，將豐子安的遺體安置其中，甚至不敢多看兩眼。
“白沐，我知道你現在很不好受，但是時間不容許浪費，妖族下手的地方絕對不止是幻音樓一處，你得振作一點。”淺淺開口勸說道。作爲局外人的淺淺看得通透：豐子安本就在花後的寄生祕技之下走上一條必死的道路，此時能夠用生命爲代價泯滅掉五常靈也是明智之舉。但是這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白沐長出一口氣，冷靜地說道：“只是調養一下神魂罷了，我當然不會浪費豐老爲我爭取的時間。”
“黃泉路上大概挺孤單的，我準備找幾個傢伙來陪豐老說說話。”
……
雲層之上，阿雲挑了挑眉毛：“沒有用到你的佈置啊……”
璇璣子聳了聳肩：“豐子安心存死志，那時間就算是你對靈脈的掌握，恐怕也沒機會出手吧。爲什麼不動手攝取殘魂，就算留他做個器靈之屬，也好過現在燃燒魂力到魂飛魄散吧？”
璇璣子啞然失笑。阿雲卻不依不饒地說道：“你知道當初的逆天之戰，爲什麼仙人們會惱羞成怒嗎？”
“因爲他們發覺自己不如凡人，不如凡人豁達，不如凡人勇敢。每一個神仙動手的時候都想着‘我如何能不死’，即便是必死的局面，也想着‘我如何活出第二世’。”
“我們凡界是怎麼打的？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炸。”
“仙都之外，多少個坑洞，就有多少地仙魂飛魄散！”
璇璣子一時間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只能嘴硬道：“有什麼用呢？最後還不是老樣子？”
阿雲轉過頭去，目光看向安然躺在坑洞之中的豐子安，說道：“如果沒有他們，靈脈怎麼藏得下最後一條龍脈？”
“神仙對下界網開一面，不是因爲良心發現，是因爲這些人來了，又走了。”
璇璣子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腔之中，再擡頭望天時，竟然不覺得那天空像之前一樣澄澈明淨了。
沉默良久。
……
白沐從幻音樓出來沒飛多遠，只覺得四周寂靜異常。
靈脈確實有宵禁的制度，爲的是防止在這種高密度的修煉環境中發生修士之間的互相干擾，同時也便於靈脈的集中管理。但是即便是宵禁也應該有值班的使徒和護道往復巡視，絕對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好像深入了無人區一般。
偏在這個時候，白沐發覺自己的手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失靈了，一時間竟然無法獲得目前的全局信息。
白沐突然有所察覺，擡頭看向天邊。只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搖搖晃晃，好似靈力不支一樣，竟然要直直落在地上，他馬上迎上前去。
一位白衣勝雪眉目如畫，一位衣袂飄飄劍眉星目，正是韓家曾經和白沐有過一面之緣的兩位長老——劍絕韓成毅和三長老韓雪羽。
白沐心目中最有仙風道骨的兩位劍修此時卻頗有幾分狼狽。韓成毅的長袍上沾染了鮮血，韓雪羽的一身白色衣裙更是有多處破損，也是血污斑斑。
甚至韓雪羽握劍的右手此時此刻還在微微顫抖，兩人分明是在靈脈內部飛行，卻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苦戰一般。很明顯韓雪羽雖然是比韓成毅進入金丹境的時間要稍微長一些，但是論起戰鬥力來，還是成名已久的韓成毅更強大幾分。
白沐不需要細想也知道，兩人這時候出現在靈脈裏，一定是韓家祖地出現了問題，頓時心裏面不知道爲什麼狠狠揪了一下。
白沐也顧不上繁文縟節，自己有的最優質的療傷丹藥就渡給了受傷危重的兩位前輩，看着兩人送服之後，纔開口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